闻香榭。
名如其楼，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西市，三层高的全木结构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每一根柱子，每一扇窗棂，都散发着名贵沉香木的淡淡幽香。
这里是销金窟，更是身份的象征。能在这里拥有一间专属雅间的，无一不是京中顶尖的权贵。
今夜，闻香榭三楼，临湖的最好的雅间“观澜听涛”，被清场了。
楚凤辞走上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有敬畏，也有……不加掩饰的惊艳。
她今日，确实与往日不同。
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凤阳王蟒袍，而是换上了一袭玄色暗纹的窄袖劲装。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在灯火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其上用同色丝线绣着繁复的战纹，低调却充满了力量感。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锐利迫人的凤眸。
腰间没有佩戴任何繁琐的玉饰，只悬着一柄古朴的鲨鱼皮鞘长剑。
她整个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刃，褪去了王爵的华贵外衣，露出了属于战士的，最原始、最锋利的锋芒。
她没有带任何侍卫，只身一人，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尖上。
雅间的门，是敞开的。
一个穿着杏色长裙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凭栏而立，眺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没有回头，仿佛早已知道楚凤辞的到来。
“凤阳王大驾光临，清雅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清雅温润，却又带着一丝商海沉浮多年历练出的沉稳。
楚凤辞走进雅间，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那是一个看似纤细，却站得笔直的背影。简单的杏色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长发用一支素雅的珍珠簪挽着，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
她没有转身，只是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王爷请看，这闻香榭外的湖景，算得上是京城一绝。”
楚凤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湖面上画舫穿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两岸灯火璀璨，倒映在水中，碎成一片片流动的金子。
“景色不错，”楚凤辞淡淡开口，声音清冷，“但与我黑土荒原的万里孤烟，大漠落日相比，终究是小家子气了些。”
宋清雅终于转过身来。
楚凤辞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算不上绝美，却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柳叶眉，杏核眼，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天生带着一丝笑意。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显然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子。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明亮，沉静，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里面没有寻常女子见到楚凤辞时的敬畏与痴迷，只有纯粹的，平等的审视。
“王爷说的是。”宋清雅微笑着，亲自为楚凤辞斟上一杯茶，“小桥流水，是江南的婉约。金戈铁马，才是北地的风骨。清雅一介商贾，自然向往王爷那份开疆拓土的豪情。”
茶是顶级的君山银针，汤色橙黄明亮，香气清幽。
楚凤辞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宋姑娘邀我前来，想必不是为了与我探讨南北风光差异的。”她开门见山，没有丝毫拐弯抹角。
与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废话。
宋清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王爷快人快语，清雅佩服。”她从身后的一个紫檀木盒中，取出了两个小小的，用锦布包裹的物件，轻轻放在桌上。
“王爷曾派人在京城内外，重金求购几样奇特的植物，却一直无果。”她将其中一个锦囊，推到楚凤辞面前。
楚凤辞解开系带。
一股奇异的，带着灼热感的香气，瞬间钻入鼻腔。
锦囊里，躺着十几颗干瘪的，通体赤红的果实。
辣椒！
楚凤辞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拿起一颗，放在指尖捻了捻，那股熟悉的，霸道的辛香味，让她几乎产生了一种回到前世的错觉。
她又打开另一个锦囊。
一股更加独特，带着一丝丝麻痹感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
花椒！
那黑褐色的，如同小眼睛一般的颗粒，静静地躺在锦囊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此物，一名‘海椒’，一名‘蜀椒’。”宋清雅的声音适时响起，“皆来自遥远的西域之外，经由一条鲜为人知的古商道，九死一生，才带回这寥寥数颗。”
她看着楚凤辞，目光灼灼：“清雅听闻王爷遍寻此物，便命人加急从西域总号送来。不知，此物可能入王爷之眼？”
楚凤辞将两个锦囊收拢，放进怀中。
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抬起眼，凤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直视着宋清雅的眼睛。
“说出你的条件。”
宋清雅要的，绝不仅仅是几句感谢。她费尽心机，将这两样东西送到自己面前，所图必然不小。
“王爷爽快！”宋清雅抚掌一笑，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终于透出了商人独有的精明与热切。
“清雅不要钱，也不要权。”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和发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乘风欲去的飘逸。
“我宋家，传承百年，富可敌国。但商人的地位，在大楚，永远上不了台面。我们赚再多的钱，在真正的权贵眼中，也不过是待宰的肥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与冷意。
“我想要的，是一个机会。”
她回过头，目光如炬，牢牢地锁住楚手凤辞。
“一个能让宋家，从‘皇商’，变成‘王商’的机会！”
“一个能与凤阳王府，深度绑定，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机会！”
她没有提任何具体的要求，比如盐铁专营，比如漕运特许。
因为她知道，那些都是细枝末节。
她要的，是楚凤辞这个人。
是凤阳王府这艘，正在冉冉升起，未来有可能掀翻整个大楚棋盘的巨轮上的一张船票！
这已经不是示好，而是……一场豪赌！
她赌楚凤辞的未来！
楚凤辞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雅间内，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喧嚣，和室内袅袅的茶香，在空气中交织。
终于，楚凤辞端起了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不错。”她放下茶杯，站起身。
“从明日起，凤来楼以及王府在京所有产业的食材采买，全部交由宋家负责。”
“我需要你，在三个月内，为我建立一条从京城，直通北地黑土城的，绝对安全的商道。人手，钱，我来出。渠道，你来铺。”
“至于你想要的……”
楚凤辞走到她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她比宋清雅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上那股属于沙场王者的压迫感，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等你做到了我说的这些，再来向我讨要你的‘船票’。”
说完，她不再看宋清雅脸上那瞬间变幻的神色，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雅间。
宋清雅站在原地，直到楚凤辞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她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但她的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熊熊的烈火。
她知道，她赌对了。
这张通往新时代的船票，她拿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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