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的问题，如同在寂静的宇宙真空中投下的一颗石子，无声，却重重地敲击在伊萨尔的心上。在这片真实的、浩瀚的星辉之下，这位冰冷的元帅，竟然问起了古人对星空的看法？
伊萨尔仰望着那片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无限遥远的星河，墨黑的眼眸中倒映着璀璨的光点。他沉默了片刻，并非犹豫，而是在浩如烟海的古地球文明中，搜寻着最恰如其分的回答。
“回元帅阁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观星台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在古地球，星空对先民而言，是神秘，是敬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也是……心灵的寄托。”
他缓缓道来，声音平和，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他们为星辰编织神话，将英雄与神只的身影投射于天幕，试图用人间的故事去理解宇宙的浩瀚。他们观察星辰的轨迹，用以指引方向、制定历法，感悟天地运行的规律。有诗人望星而思乡，写下‘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有哲人仰观宇宙之大于，反觉自身之渺小，生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慨叹。”
他顿了顿，目光从星空收回，落在阿瑞斯那挺拔而孤寂的背影上，语气变得更加深沉：“他们也幻想过星海之外的世界，有过‘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遐思。但更多的时候，星空是他们认识世界、安顿内心的一面镜子。他们从星空的永恒与壮阔中，汲取面对人世无常的勇气，也从自身的渺小中，生发出对生命、对自然的敬畏与珍惜。”
他没有提及任何科技与征服，只谈情感、哲学与梦想。他将古地球人对星空的态度，概括为一种“内向的探索”与“精神的投射”，这与帝国将星空视为征服对象与资源仓库的“外向的开拓”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所以，”伊萨尔最后轻声总结，“在古人眼中，星空或许不仅仅是物质的集合，更是一个充满了故事、情感与哲学思考的精神宇宙。”
说完，他再次沉默下来，将话语权交还。观星台上，只剩下仪器运行的低微嗡鸣，以及窗外星河无声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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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萨尔说完，观星台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阿瑞斯依旧背对着他，仰望着星空，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化作了一尊与星辰同在的雕塑。
伊萨尔安静地站在原地，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略微急促的心跳声。他不知道这番充满“感性”与“无用”色彩的回答，是否会触怒这位只信奉力量与逻辑的统治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星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明暗交织的轮廓。伊萨尔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或者会冷笑着驳斥他的“荒谬”。
然而，阿瑞斯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双深紫色的、如同冰封星云般的眼眸，在星光的映衬下，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纯粹的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他没有看伊萨尔，目光反而再次投向了无垠的星空，仿佛在透过这片星海，审视着伊萨尔话语中描述的那个“精神宇宙”。
“精神宇宙……”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磨砺的质感，仿佛在咀嚼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用故事和情感……填充星空？”
他的语气里没有嘲讽，也没有认同，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学术性的探究。对他而言，星空是坐标，是能量，是物质，是可以被计算、被征服的客体。而“精神宇宙”这种将主观情感投射于客观存在的方式，是完全异质的思维模式。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立刻否定。或许是因为这片真实的星空太过壮丽，或许是因为伊萨尔话语中那份源自古老文明的、沉静而真挚的力量，让他那坚不可摧的逻辑壁垒，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他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与伊萨尔一同，沉默地沐浴在星辉之下。一个思考着征服与秩序，一个回味着故事与敬畏。两种截然不同的灵魂，在这片共通的星空下，进行了一场无声的、跨越了数千年文明鸿沟的对话。
这对阿瑞斯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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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阿瑞斯收回望向星空的目光，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简单地挥了下手，示意伊萨尔可以离开了。依旧是那副不容置疑的、掌控一切的姿态。
霍克如同幽灵般适时出现，沉默地引领着伊萨尔离开观星台。
返回居住楼层的路上，伊萨尔的心绪难以平静。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料。阿瑞斯主动的邀请，关于星空的提问，以及最后那长时间的、近乎“共处”的沉默……这些都像是投入他心湖的重石，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澜。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座冰山，似乎并非完全坚不可摧。在绝对的力量与理性之下，或许也存在着对“不同”与“未知”的一丝本能的好奇，甚至……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对纯粹精神世界的微弱感应。
回到冰冷的房间，伊萨尔却没有感到往日的压抑。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被扭曲的、虚假的天空，脑海中却清晰地回放着观星台上那片真实的、璀璨的星河，以及阿瑞斯在星光下那略显不同的、深邃的侧影。
生存倒计时在脑海中似乎不再那么刺眼。他找到了一条或许可行的路——不是对抗，不是乞求，而是用另一种文明的底蕴，去悄然渗透，去引发思考，去在那冰封的内心深处，找到一丝可能与“情感”产生共鸣的频率。
【系统：检测到与目标灵魂碎片深层共鸣可能性微弱提升。目标对宿主关注模式由‘战略性观察’向‘潜在交互性观察’偏移。情感能量汲取环境持续改善，怨恨值稳定在13%。生存压力显着降低。】
系统的提示，印证了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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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部大楼，阿瑞斯独自坐在办公室里，面前的光屏上不再是星域地图或战舰数据，而是调取出的、关于古地球天文观念的一些摘要资料。那些充满神话色彩、哲学思辨和诗意想象的描述，与他所熟知的、冰冷精确的天体物理学知识并置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引人思索。
他回想起伊萨尔在观星台上说的话——“精神的宇宙”。
一个无法被测量、无法被计算、无法被征服的“宇宙”。
这对他固有的认知体系构成了轻微的冲击。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需要被定义、被量化、被掌控。而“精神宇宙”这个概念，无疑是失控的、非理性的变量。
然而，就是这个代表着“变量”的脆弱存在，却屡次在他绝对掌控的环境里，展现出一种奇异的稳定性与……感染力？无论是那些拙劣却试图表达意境的画作，那带来放松的音律，那仪式化的茶道，还是今晚关于星空的、充满感性的论述，都伴随着一种内在的、难以用数据完全解释的和谐与平静。
这种“平静”，与他所追求的、通过绝对力量和秩序带来的“稳定”，似乎是两种不同的东西。一种源于外在的控制，一种源于内在的秩序。
阿瑞斯关闭了资料，深紫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他开始意识到，这个来自洛林的王子，其价值或许不仅仅在于那点可怜的、用于装点门面的文化符号。他本身，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运行着未知逻辑的文明样本，一个不断产生着“非标准数据”的……异常点。
处理异常点，通常有两种方式：清除，或者……隔离研究。
目前来看，后者的收益似乎略高于前者，尤其是这个“异常点”还展现出了一定的、不可预测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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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台之夜后，府邸内的氛围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平衡。伊萨尔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监视依旧存在，但其中蕴含的纯粹压迫感进一步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倾向于“观察”与“记录”的意味。
他的日常生活依旧规律，但空间似乎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他甚至开始尝试，在每天的书法练习后，用那珍贵的纸墨，画一些简单的星图，不是帝国标准星图，而是带着古地球星座传说色彩的、充满想象力的星象图，并在旁边注上相关的神话故事或诗词。
这些画作，他依旧放在桌案上，任由监控记录。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霍克再次带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这一次，不是指令，更像是一个……询问？
“伊萨尔殿下，元帅阁下询问，您是否掌握了古地球那种名为‘围棋’的策略棋类的具体规则？”
伊萨尔心中一震。阿瑞斯竟然主动问起了围棋！是因为他之前的研究记录引起了兴趣？还是观星台之夜后，对方想要从更“理性”的策略层面，进一步探究古地球文明的智慧？
他立刻回答：“是的，我研究过一些基础规则和经典棋谱。”
“那么，”霍克的声音毫无波澜，“阁下指示，如果您愿意，可以通过内部网络，与主控电脑进行一局模拟对弈。”
不是面对面的对弈，而是通过网络与电脑对战。这符合阿瑞斯一贯的、保持距离的作风。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这意味着，他被允许进行一种具有互动性质的、智力层面的活动！
“我愿意。”伊萨尔毫不犹豫地回答，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面对挑战的兴奋感。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局棋。这是另一片无声的战场，是他展示古地球智慧，更是他与那座冰山之间，一次全新的、跨越时空的对话的开始。
棋局如战场，落子无声，却蕴含万千。
他必须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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