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指尖的交错
“你……对绘画感兴趣？”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薇早已波澜四起的心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她万万没想到，顾夜白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带有明确疑问语气的话，竟然是这个。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刚专注创作后的微哑，不像平时那般冰泉击石似的清冽，反而有种莫名的……质感。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看着她，但里面的锐利审视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或者说，是一点点的……意外？
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怀里的画册，仿佛那是她的盾牌。她张了张嘴，喉咙却有些发干，发出的声音细弱蚊蝇：“……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顾夜白得到了回答，却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似乎穿过她惊慌失措的表象，落在了她怀里那几本画册上——一本《莫奈的光与色》，一本《中国古典山水画技法》，还有一本厚厚的《人体结构解析》。
他的目光在几本书的封面上一一扫过，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了然？或者说，是某种专业领域内看到同好（哪怕是初级同好）时，本能的一丝评估？
林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烫得厉害，只想赶紧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对话。她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补充道：“我……我就是随便看看……学长你画得很好……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朝着顾夜白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这个动作让她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蠢透了），然后转身就想跑。
“等一下。”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成功地定住了林薇已经迈出去的脚步。
她僵硬地回过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还有什么事？难道画被看坏了？还是嫌她踩脏了亭子周围的地？
顾夜白没有看她，而是弯腰，从画架旁的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素描铅笔，估计是他刚才起身时不小心从颜料盒上滚落的。
他拿着那支笔，朝她走了过去。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松节油味道的气息再次笼罩了林薇。她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顾夜白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灰色卫衣上沾染的一点群青颜料，以及他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也带着些许未擦干净的油画色痕。
他伸出手，将那支素描笔递到她面前。
“你的笔？”他问，语气平淡。
林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不……不是我的。”她的笔都好好装在笔袋里呢。
顾夜白闻言，看了看手里的笔，又看了看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画册，似乎想到了什么，没再说什么，只是将那支笔随手插回了自己卫衣的前胸口袋里。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怀中的画册上，特别是那本《人体结构解析》上停留了一瞬。
“这本书，”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说出的内容却让林薇愕然，“入门看伯里曼的版本会更适合。这本太学院派，容易劝退。”
林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他在给她推荐画册？而且语气……听起来竟然像是一种……专业的建议？
顾夜白对上她震惊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图书馆艺术区A架3层有。”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回亭子里，开始收拾画具，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顺手为之，再无其他含义。
林薇却彻底呆在了原地，脑子里像是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完全理不清头绪。
他不仅没有因为她“偷窥”而生气或冷漠相对，反而……给了她一个关于画册的建议？
这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无法消化。
她看着他在亭子里利落地清洗画笔，收拾颜料，将那幅未干的画小心地盖上保护布。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那专注收拾东西的侧影，竟然让她看出了一种奇异的……烟火气。
和她之前见过的所有样子的顾夜白，都不同。
直到顾夜白收拾好所有画具，背起画板，提着颜料箱，准备离开亭子时，林薇才猛地回过神。
他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显然是要经过这条路。
林薇的心又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想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顾夜白走到她身边时，脚步似乎几不可察地放缓了半分。
他的目光掠过她依旧泛红的脸颊和紧紧抱着画册的手臂，最终，落在了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着的手指上。
那里，沾着一点刚才翻阅画册时，不小心从书页边缘蹭到的、细微的灰尘。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那个蹙眉的动作很细微，很快便消失了，但一直紧张地盯着他反应的林薇，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还是嫌弃了吗？
就在她以为他会像上次楼梯间那样，做出什么表示厌恶的动作时，顾夜白却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收回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然后，从她身边平静地走了过去。
衣角带起一阵微小的风，混合着松节油和阳光的味道。
他没有回头，径直朝着园林出口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林薇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凉意。怀里画册的重量沉甸甸的，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漠疏离的是他，专注作画的是他，给出专业建议的是他，最后因为一点灰尘而蹙眉的……也是他。
这些矛盾的特质，怎么会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
而他对她，那种时而无视、时而解围、时而审视、时而建议的态度，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抬起手，轻轻吹掉了指尖的那点灰尘。
灰尘散去，指尖干净如初。
可是，心里那个关于顾夜白的谜团，却似乎变得更加浓重了。
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暮色四合，路灯渐次亮起。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
下周一，就去图书馆艺术区A架3层，找找看那本他提到的……伯里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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