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铅灰色的晨雾像一块冰冷的湿布,将整个烽燧废墟包裹得密不透风。
我独自站在废墟之巅,脚下是碎裂的砖石,身前是那口刚刚被我用三十六道符绳从地宫中吊出的问罪钟。
钟体斑驳,青铜上凝固着不知多少岁月的风霜,那八个殷红如血的大字——此钟不告天,只问尔心——在熹微的晨光中,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我深吸一口混杂着泥土与血腥气的空气,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的道袍外衫。
这件象征着天玄一脉传承的衣物,此刻在我手中被“刺啦”一声撕成数条。
我拿起那根沉重的钟槌,将怀中那些百姓用血写下的残页,一层一层,仔细地包裹在槌头。
每一张纸页都承载着一个破碎的家庭,一声绝望的呐喊。
它们很轻,却又重逾千斤。
“小真人!”远处传来赵铁锤粗犷而压抑的喊声,“小鬼子调了一个中队的人马过来了,还他娘的带了辆铁王八!”
我没回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炮火的轰鸣已经隐约可闻,大地在轻微地颤抖。
但我没有去看逼近的敌人,而是从怀中,无比郑重地取出了一样东西——一枚青玉螭钮印信。
这是天玄一脉传了十八代的掌门信物,玉质温润,却重若泰山。
我将它高高举过头顶,对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一道身影如惊鸿般掠至,马蹄踏碎了清晨的寂静。
韩九娘翻身下马,身上还带着一路疾驰的风尘,她看到我手中的印信,脸色骤变,厉声喝道:“陈三两,你做什么?!这是祖制!”
我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焦急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从今日起,我,陈三两,不再是天玄掌门。”
韩九娘瞬间怔住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劈中,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迈步上前,将那枚青玉螭钮轻轻放在了问罪钟的钟顶,任凭山间的冷风吹拂,晨间的露水浸润。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废墟,“若一道统的传承,只能靠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撑着,那它早就该亡了。”
话音未落,我猛地拔出腰间的桃木剑,毫不迟疑地在自己左臂上划下深深的一刀!
鲜血瞬间涌出,我引着血流,滴落在那青玉印信之上。
血珠触及玉石,并未流淌,而是迅速沁入其中,勾勒出一道繁复而古老的符纹。
光芒一闪而没,印信与问罪钟之间仿佛建立起了一种牢不可破的联系。
自此,天玄掌门印信被我亲手封禁,天下道门,再无人能以我之名义,发号施令。
做完这一切,日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五百米外的山坳处,装甲车狰狞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我收起桃木剑,盘腿在问罪钟前坐下,双手结印,闭上了双眼。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我开始诵念《玉枢经》,但从我口中吐出的经文,却与世间任何一个版本都截然不同。
那调子,时而高亢如黄河岸边的矿工号子,时而婉转如江上摇橹的船夫小曲,中间还夹杂着孩童嬉闹的童谣,甚至有几分乡间哭丧的悲凉腔调。
这是一种无比怪异的融合,听上去不伦不类,却又蕴含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韩九娘脸上的震惊之色愈发浓重,她死死地盯着我,忽然失声道:“你……你在用百姓说话唱戏的方式念经?”
我没有睁眼,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不在藏经阁那几本发了霉的故纸堆里,它在乡亲们的炕头上,在农夫的田埂里,在母亲哼唱的摇篮曲里。这,才是真正的‘通神’。”
随着我诵念的声音越来越大,那口沉寂了百年的问死钟,竟开始渐渐泛起一层微弱的光晕。
更诡异的是,那些被焚毁的血书所化的灰烬,不知从何处飘来,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绕着钟体飞舞,像是漫天星尘,重新向着钟槌聚拢。
就在这时,我心口猛地一热,那枚伴随我多年的玉佩,第八块碎片毫无征兆地自行脱离了我的身体,悬浮在我的胸前。
它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与那问罪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刹那间,一段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那是爷爷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将半卷残破的《道统录》丢进火盆,火光映着他苍老的脸,他喃喃自语:“传人易得,道心难寻……三两,记住,咱天玄的道,不在书上,在人心上。”
原来如此!
原来爷爷早就预见到了今日!
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那枚印信,也不是那身道袍,而是在这生死关头,敢于为苍生舍弃一切的选择!
我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无尽的决绝与锋芒。
我豁然起身,不再理会逼近的日军,而是转身对着山下、林间,那些自发赶来,眼中燃烧着仇恨与希望的漫山遍野的村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第一声呐喊:“家破人亡,想报仇的,上前一步!”
话音刚落,黑压压的人群中,数百道身影毫不犹豫地走了出来,他们之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尚未成年的少年,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血海深仇。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再次高声问道:“为人父,为人子,愿为身后妻儿老小守住最后一份尊严的,再上前一步!”
“呼啦”一下,又有数百人踏出了队列,他们的眼神坚定如铁,那是男人最后的担当。
最后,我缓缓举起那根缠满了血书布条的钟槌,染血的槌头在晨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我用嘶哑的声音,发出了最后的拷问:“这问罪之钟,谁要来撞?!”
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山谷被一个排山倒海般的声音彻底淹没,成百上千的声音汇成了一股洪流,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我!”
我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我没有自己挥动钟槌,而是用尽全力,将它抛向了人群。
“你们来。”
一只布满了老茧和裂纹的手,稳稳地接住了钟槌。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塾师,日本人来后,他曾被逼着参拜伪观,打断了三根戒尺,也未曾弯下脊梁。
他颤抖着,一步一步走向问罪钟。
在他的身后,跟上了十三个人,他们来自不同的村镇,有铁匠,有农夫,有货郎……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普通,也最坚韧的百姓。
老塾师用尽毕生力气,挥动了第一槌!
“咚——!”
钟声苍茫,如龙吟,如虎啸,瞬间盖过了远处的炮火声。
紧接着,一名失去儿子的铁匠接过钟槌,砸下了第二槌!
大地随之微颤,山间的雾气都被震散了些许。
第三槌,第四槌……每一声钟响,都比前一声更加雄浑,更加震人心魄。
当第七槌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的韩九娘亲自执击落下时,钟声仿佛洞穿了云霄。
第七槌的余音尚未散尽,远方的天际,一道璀璨的金光竟撕裂了厚重的云层,破晓而来!
然而,没有人再去看那道金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牢牢吸引。
那根刚刚被韩九娘放下的钟槌,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竟缓缓自行悬浮而起!
它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力量,仿佛被一股来自天地间的无形意志所牵引。
第八槌未响,直接跳到了第九槌!
那钟槌的槌首之上,我胸前那块玉佩的最后一片碎片,不知何时已经飞出,不偏不倚地嵌了进去。
它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将槌首包裹,也照亮了槌首内部早已存在的另一件东西——那半枚爷爷当年遗失的道牌,竟与槌首融为一体,化作了这问罪之槌的槌心!
钟槌在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挟裹着天上刚刚汇聚而来的滚滚雷云,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意志,自行飞临钟顶,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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