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云层,金光万道,却照不出一丝暖意。
铜城没有在炮火中化为齑粉,反而在万民心愿汇成的钟声前一刻,如沙堡般无声崩解。
砖石、梁木、乃至于承载了百年烟火的街巷,都在这第一缕阳光中化作尘埃,纷纷扬扬,归于大地。
那口本应镇压邪魔、昭告胜利的无形巨钟,连一声嗡鸣都未发出,便如一颗沉重的泪滴,悄然没入地底深处,循着那条躁动不安的龙气,缓缓向北方潜行而去。
我瘫坐在废墟边缘,胸口那根铭愿钉依旧深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剧痛。
我试着抬手,想把它拔出来,可指尖刚一触碰,便是一阵无法忍受的痉挛。
血,顺着我的指尖滴落,渗入脚下焦黑的石缝。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几滴血并未洇开,竟被干涸的泥土贪婪地吸尽。
下一秒,一株通体漆黑的茎秆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顶端绽开一朵血红的花。
花瓣层层舒展,中心浮现的,竟是千叶临死前那张扭曲而不甘的面容。
“妖孽!”韩九娘眼神一凛,手中短刀划过一道寒光,刀气精准地将那黑花斩为飞灰。
可她刀锋未收,十里之外,另一处废墟中,一株同样的新芽已然破土。
这根本不是毁灭,这是最恶毒的“寄生式传承”。
他们将这场惨烈的失败,烙印成一道深入骨髓的恐惧符咒,再借由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种下种子。
他们要让后世子孙看到这遍地开放的“怨念之花”时,只会得出一个结论:反抗,只会招来更大的毁灭,唯有顺从,才能苟活。
“嗬嗬……”骡子低沉地嘶鸣着,用它那只剩半截的脑袋拱开一块烧得焦黑的铁皮,推到我的脚边。
我低头看去,那是一块运尸车上的牌照,锈迹斑斑的铁皮上,用红漆写着三个字——归不得。
这是我们出发的地方,也是我们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剧痛让我头脑清明了些许。
不能就这么倒下。
我强撑着坐直身体,从怀中摸出一根随身携带的桃木针,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耳垂。
一滴滚烫的血珠沁出,我将其挤入掌心,又捻碎了那枚救过我性命的小钟残片,将血与粉末混合成粘稠的血膏,缓缓涂抹在自己的眼睑之上。
“天清地明,阴阳借法,痛我所视,见我所伤!开!”
“痛视术”,以自身最深的痛楚为引,窥探天地间最隐秘的伤痕。
刹那间,我的世界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黑白与血红。
眼前的废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横贯南北、蜿蜒起伏的巨龙虚影——这便是华夏龙脉。
然而,此刻的它,却像一条被活活打断脊梁的巨蟒,痛苦地翻滚着。
在它的脊椎之上,铜城溃散后反噬的地气凝聚成一个个暗红色的斑块,如同致命的毒瘤,正疯狂地侵蚀着龙脉的生机。
更让我心胆俱寒的是,这些毒瘤并非静止不动,它们正随着那些四散迁徙的百姓,如瘟疫般扩散。
视野中,无数个代表活人的白色光点正在蹒跚移动,其中一些,竟开始梦游般地脱离队伍,直挺挺地朝着北方走去。
他们的动作僵硬,口中却在喃喃自语,我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心声:“回家……回家……皇军发粮了……有白面馍馍吃……”
这不是洗脑,这是比洗脑更可怕的“创伤代偿”。
极度的恐惧与饥饿,已经摧毁了他们的神智。
在他们残存的意识里,将他们推入深渊的敌人,反而成了唯一的希望与救赎。
他们把最深的恐惧,当成了回家的路。
“咱们砸了庙,鬼却住进了人心。”韩九娘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没错,这才是敌人真正的杀招。
攻城掠地只是表象,诛心灭魂,才是他们的目的。
我不能放任这些地气毒瘤蔓延,否则不出三月,半壁江山都将沦为一片毫无心智,只知叩拜强权的行尸走肉之地。
玉佩中的《地脉志》在我脑海中急速翻阅,关于镇压地脉反噬的法门一闪而过——“镇厄三法”。
其一为“封”,需金丹境高手布下九宫八卦大阵,封锁地气,慢慢净化。
其二为“炼”,需元婴境大能引动天火,将地气毒瘤连同龙脉一并焚炼,破而后立。
其三为“承”,无需通天修为,只需一个至情至性、身负至痛之人,立身为桩,以自身伤痕对应地脉裂痕,以血肉之躯,暂代山河受创。
前两者,凭我现在的状态,无异于痴人说梦。
唯有第三条,这条以命搏命的路,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示意韩九娘扶我坐正,从行囊中取出沿途收集的那三十六块无名英雄的遗骨碎片,在身周仔细地摆成一个不规则的环形。
每一块骨片的位置,都对应着我记忆中一处被战火焚毁的村落。
“骡子,”我轻声唤道,“到坎位去,卧下。”
骡子通灵性,它没有丝毫犹豫,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到正北方位,缓缓卧倒。
它曾拉着那辆“归不得”的尸车,走遍了这片沦陷区的每一寸土地,它的骨血里,早已记下了这山河的每一道伤疤。
我闭上眼,反手握住胸口的铭愿钉,猛地向外一拔!
噗嗤一声,黑血喷涌而出。
我顾不上锥心刺骨的剧痛,用那枚尚沾着我心头血的钉子为笔,蘸着伤口流出的鲜血,在自己裸露的后背上,一笔一划地勾勒起来。
那不是符咒,而是一幅“代脉图”,图上的每一道划痕,都精准地对准了我方才用“痛视术”看到的龙脉毒瘤位置。
韩九娘见状,她挽起袖子,用短刀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殷红的守墓人之血汩汩流出。
她取出一块干净的黄麻布,用自己的血将其完全浸润,然后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我背后那幅血腥的“代脉图”上。
“骡子,”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山高水长》,送我一程。”
骡子抬起头,那只断了一半的蹄子,开始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沉重而缓慢地敲击着地面。
没有曲调,只有节拍,如同最古老的送葬鼓点,为我,也为这片土地。
咚!咚!咚……
当第七次敲击声落下的瞬间,大地猛然一颤。
我背后的伤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轰然爆裂!
喷出的血雾却没有消散,而是在我面前的空中,诡异地凝成了一幅微缩的立体地图。
地图之上,三处毒瘤的核心位置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一处在曾经书声琅琅的旧县学宫,一处在堆满白骨的战俘营废墟,而最后一处……竟在爷爷当年背着我下山的那座青云岭道观遗址。
剧痛与失血让我眼前发黑,就在我几近昏厥之时,韩九娘突然一把按住我的肩头,声音急切:“你听。”
我凝神细听,一阵微弱的风,从北方吹来,风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孩童背书声,声音清脆,内容却让我毛骨悚然。
“人之初,性本和……习相远,乃不合……”
是《三字经》,却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善”变成了“和”,“苟不教,性乃迁”也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顺从与融合。
骡子猛地抬起头,鼻孔剧烈地张开,独眼中泛起滔天的血丝。
它认得这声音!
三年前,那些被从村里掳走的孩子,就是在这样诡异的诵读声里,被装上卡车,从此杳无音信。
我抹去嘴角的血沫,盯着那第三个红点,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他们想让我们以为,连根都烂了。”
韩九娘扶着我,缓缓站起。
她的手很稳,声音更稳:“那我们就从根上,再长一遍。”
骡子仿佛听懂了我们的对话,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那只残破的断蹄在地上重重一踏,踏碎了一块焦石。
它迈出了第一步,毫不犹豫地,正对着青云岭的方向。
天色渐晚,乌云从北方滚滚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当我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终于抵达青云岭山脚时,夜雨已经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冰冷刺骨。
道观那饱经风霜的山门依旧矗立在夜色中,可借着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我却看清了山门匾额上那三个早已斑驳脱漆的大字——天玄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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