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舰拖着伤残之躯，如同惊弓之鸟，在奥尔特云边缘的黑暗中艰难跋涉。冰巨星环带那场突如其来的危机虽然解除，但留下的阴影却更深重地笼罩在舰内。林月遥因精神力过度透支而陷入昏睡，星槎将她安置在休息舱的固定床上，看着她苍白憔悴的睡颜，眉头紧锁。
他回到舰桥，舱内弥漫着冷却液和臭氧的混合气味，控制台上多处指示灯依旧闪烁着代表损伤的红色或黄色。
“潮汐，全面自检报告。”
“结构完整性：68%，多处外部装甲板变形、熔损。主推进器效率：72%，线路需进一步修复。能源储备：28%。隐匿系统：完全离线，核心模块烧毁。防御系统：仅剩一门小型激光炮可用，能量传输不稳定。维生系统：基本正常。”
清单上的每一项，都昭示着他们此刻的脆弱。失去了隐匿能力，在这片危机四伏的空域，他们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显眼。
“根据当前状态，抵达原定奥尔特云边缘前哨的生存概率低于40%。”潮汐补充道，“建议更改目的地。”
星槎的目光落在星图上，最终停留在内太阳系方向，定格在一颗熟悉的、冰封的星球上——木卫二，欧罗巴。
“木卫二……‘深潜者’基地。”他低语。那是潮汐本体所在，也是他们目前所知唯一可能提供相对安全环境和有效维修的庇护所。尽管刚刚与“深潜者”发生了冲突，但对方最后的警告是“离开疆域”，并未完全断绝联系。而且，潮汐与那个基地存在深层连接，或许能从中斡旋。
“联系潮汐本体，通报我们的情况，请求前往木卫二基地避难和维修。”星槎做出决定，“强调我们携带的‘源初之石’碎片可能具备与‘深潜者’力量共鸣的潜力，这或许是……沟通的桥梁，而非仅仅是‘污秽’。”
“信息已发送。等待回应。”
等待是煎熬的。星槎一边监控着舰船状态，警惕任何可能的追踪信号，一边不时查看林月遥的情况。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似乎依旧沉浸在与冰巨星共鸣的余波中，或是与“源初之石”进行着深层次的、他无法窥见的交流。
几个小时后，潮汐收到了回应。信息很简短，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冰冷，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
【请求收到。基于‘观测者’协议及潜在‘变数’评估，准许进入木卫二临近空间。遵循引导信标，进入指定冰层裂缝。警告：任何敌对行为将导致立即毁灭。】
一个坐标和一段独特的引力波信标频率被发送过来。
“他们同意了。”星槎松了口气，但警惕并未放松。这更像是一种有条件的研究性收容，而非友好的庇护。
“设定航线，前往木卫二。全程被动扫描，保持最低能量信号。”
“星尘”舰再次启程，调转方向，朝着内太阳系，朝着那颗冰封的星球驶去。回程的路感觉比离开时更加漫长，每一次轻微的传感器波动都让星槎神经紧绷。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冰巨星那场意外的能量干扰，或许是“收割者”暂时调整了搜索策略，他们并未再遭遇追击。
当木卫二那颗光滑的、冰层覆盖的星球出现在舷窗外时，林月遥终于苏醒了过来。她显得十分虚弱，眼神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聚焦。
“我们……这是在哪里？”她声音沙哑地问。
“木卫二。我们正在前往潮汐本体的基地。”星槎递给她一杯营养液，简要说明了情况。
听到“深潜者”基地，林月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石头，那块碎片此刻异常安静，温润如常，仿佛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共鸣从未发生。
“我感觉……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她轻声说，“梦里有很多声音，很多光……石头好像……在给我看一些东西……关于很久以前……”
星槎心中一动：“你看到了什么？”
林月遥努力回忆，却只是徒劳地摇头：“记不清了，只有一些模糊的感觉……很温暖，但又很悲伤……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就在这时，潮汐提示道：“已抵达引导信标指定坐标。前方发现巨大冰层裂缝。”
舷窗外，木卫二冰原上的一道巨大“伤疤”映入眼帘。裂缝深不见底，边缘陡峭，内部漆黑一片，仿佛通往星球的核心。而在裂缝入口处，一道微弱的、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幽绿色光点正在规律闪烁，那是“深潜者”的引导信标。
“星尘”舰降低速度，如同一条小心翼翼潜入深海的鱼，缓缓驶入那道巨大的冰裂罅隙。
一进入裂缝，光线骤然暗淡。只有舰船自身的灯光和那幽绿的引导信标，照亮着两侧光滑而冰冷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冰壁。冰层深处，偶尔传来低沉的、仿佛冰层移动挤压的轰鸣，震动着舰体，让人心生敬畏。他们正在深入这颗星球冰壳之下，那片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可能存在液态海洋的神秘领域。
下降持续了很长时间，四周的压力读数缓慢攀升。终于，在穿过一层弥漫着白色冰雾的区域后，视野豁然开朗。
他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
空腔的规模超乎想象，穹顶是高耸的、犬牙交错的冰晶，如同倒悬的森林，一些散发着柔和生物冷光的、类似巨型蘑菇或珊瑚的奇特植物附着其上，提供了主要的光源。下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幽暗的地下海洋，海水漆黑如墨，平静无波，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深邃。
而在这片地下海的边缘，紧靠着冰壁的地方，匍匐着一个庞大的、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结构——那并非金属建筑，而更像是一个由某种暗沉、几丁质般的生物材质构成的巨大巢穴或母体。它的表面布满了脉动的幽绿色光路和不断开合的孔洞，与之前在奥尔特云遭遇的那艘“深潜者”生物舰风格一致，但规模大了何止百倍。这就是潮汐本体所在的“深潜者”基地，它更像一个活着的、沉睡着的巨兽。
引导信标将“星尘”舰引向基地侧面一个较小的、如同呼吸孔般的入口。
“进入泊位。外部环境已稳定，成分类似地球古生代海洋，高氯酸盐、硫化物含量超标，不适合碳基生命直接暴露。”潮汐提示。
舰船平稳停靠在一个由柔韧生物薄膜覆盖的泊位内，薄膜随即闭合，将外部环境隔绝。气压平衡后，舱门缓缓开启。
一股带着浓重腥咸、硫磺味和某种……腐朽有机质气息的空气涌入舰内。林月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星槎率先走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泊位内部空间广阔，墙壁是温润而富有弹性的生物组织，地面则是一种粗糙耐磨的角质层。幽绿色的生物光沿着墙壁的脉络流淌，提供照明。一些微小如萤火虫般的发光生物在空中飞舞。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强烈而陌生的生命感，与“守望者”那种冰冷的机械科技风格截然不同。
潮汐的全息投影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墙壁”上亮起，形象依旧是那个模糊的光人，但在这里，他的投影似乎更加凝实了一些。
“欢迎来到‘沉寂之巢’。”潮汐的声音在这里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质感”，不再完全是电子合成音，“基地已为你们准备了临时的休整区域。维修单元将很快对接‘星尘’舰，但请注意，我们的技术路线与‘播种者’衍生科技存在根本性差异，修复过程可能缓慢，且无法完全恢复其原有性能，尤其是与‘源初之石’高度集成的系统。”
“感谢提供庇护。”星槎谨慎地回应，“我们理解并接受。”
他们被引导至一个类似“房间”的腔体内，墙壁会自动调节亮度和温度，甚至地面会根据他们的脚步微微调整软硬，以适应碳基生命的舒适需求。这种无处不在的、智能化的生物科技令人惊叹，也让人隐隐不安。
安置下来后，林月遥疲惫地坐在由某种菌类纤维构成的柔软“床铺”上，再次尝试感受颈间的石头。在这里，石头依旧安静，但她能隐约感觉到，一种微弱而持续的、来自整个基地的“生命脉动”正透过墙壁和地面传来。这种脉动带着一种深沉的、古老的韵律，与“播种者”遗物的感觉完全不同，更原始，更……排外。
“他们……好像并不真的欢迎我们。”林月遥低声道。
“这是一场交易，或者说，一次观察。”星槎站在“房间”入口，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生物脉动，“他们允许我们进入，是为了研究你，研究这块石头，研究我们身上发生的‘变数’。我们需要利用这里的相对安全，尽快恢复，并尝试获取更多关于‘起源之心’或‘收割者’的信息。”
接下来的几天，“星尘”舰的修复工作缓慢进行。正如潮汐所言，“深潜者”的技术体系与“星尘”舰格格不入，他们使用一种基于生物酶和定向细胞增殖的方式来“愈合”金属创伤，用某种生物电神经束替代烧毁的线路。效果虽然显着，但被修复的部位都留下了明显的、与周围金属质感迥异的生物组织痕迹，仿佛舰船被“寄生”了一般。
林月遥的身体和精神逐渐恢复。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奇特的基地，当然，活动范围仅限于允许的区域。她发现，这个基地内部几乎看不到其他“深潜者”个体，一切似乎都由潮汐本体这个庞大的生物智脑和无处不在的生物自动化系统维持。那种空旷和寂静，更添了几分诡异。
期间，她再次尝试与“源初之石”沟通，但除了那温热的触感和微弱的光晕，再无其他反应。奥尔特云边缘那场奇迹般的共鸣，仿佛只是一个偶然的意外。
直到第三天，当林月遥路过基地内部一个巨大的、可以俯瞰部分地下海洋的“观景台”时，异样发生了。
观景台实际上是一个向外凸出的、由透明几丁质构成的巨大泡囊。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那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地下海。
就在林月遥凝视着那片黑暗的海水时，她颈间的“源初之石”碎片，毫无征兆地，再次变得滚烫！
与此同时，一段远比在奥尔特云时更加清晰、更加汹涌的“低语”，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她的脑海！
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杂音。她清晰地“听”到了……哀嚎！无数生命在极端痛苦中湮灭前的最后悲鸣！她“看”到了……巨大的阴影在深海中蠕动，吞噬着光芒，扭曲着生命形态！她感受到了一种……源自星球本身的、被强行改造、被某种外来力量“寄生”和“压制”的愤怒与绝望！
这低语并非来自“播种者”，也并非来自“收割者”。它来自脚下这片海洋，来自这颗冰封的星球——木卫二本身！而“源初之石”，正在与这份被深埋的、星球的“痛苦记忆”产生强烈的共鸣！
林月遥惨叫一声，抱住头颅跪倒在地，剧烈的痛苦让她几乎瞬间失去意识。
星槎闻声赶来，看到她的样子，脸色骤变。他试图将她扶起，却发现她身体滚烫，意识模糊，口中不断呓语着破碎的词语：
“疼……好疼……海水……黑了……它们……在下面……压抑……愤怒……”
星槎猛地抬头，看向那片看似平静的漆黑海洋，又看向林月遥颈间那散发着异常灼热光芒的石头，一个惊人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中。
难道……木卫二这颗星球，或者说它内部的海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或者……“伤疤”？
而“深潜者”……他们栖息于此，真的只是单纯的“隐居”吗？
这块“源初之石”碎片，正在通过林月遥这个“锚点”，揭开这颗冰下世界隐藏了亿万年的、血腥而恐怖的往昔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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