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吠声在山谷间回荡,由远及近,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名隐匿在黑暗中的荆南士卒的神经。魏延伏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呼吸压得极低,目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死死盯住下方狭窄的山道。
火把的光亮摇曳着,映出大约二三十名身着蜀地郡兵服饰的士卒,以及两条躁动不安、不断在地上嗅闻的瘦削猎犬。他们行进得颇为散漫,嘴里骂骂咧咧,抱怨着这该死的天气和更该死的差事。
“头儿,这鬼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哪来的什么荆南细作?怕不是上头听风就是雨,拿咱们兄弟消遣!”一个年轻些的兵卒嘟囔着,一脚踢开挡路的碎石。
领头的队率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没好气地骂道:“闭嘴!让你搜就搜!找不到人,回去挨板子的可不是县尊老爷!都给我打起精神,那俩獠子商贩滑溜得跟泥鳅似的,肯定就躲在这附近!”
魏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两名锐士,恐怕凶多吉少。眼下最要紧的是,绝不能让这群郡兵发现大军藏身之地。他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个准备战斗的手势。身后十名锐士如同绷紧的弓弦,弩机悄然端起,淬毒的弩箭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嗷呜——!”
一声凄厉的狼嚎,毫无征兆地从山谷另一侧的密林中响起,悠长而充满野性,瞬间压过了犬吠。紧接着,又是几声狼嚎呼应,此起彼伏,仿佛有狼群在集结。
那两条原本气势汹汹的猎犬,顿时夹紧了尾巴,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呜”声,拼命向后挣扎,任凭兵卒如何拉扯也不敢再向前。
郡兵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狼嚎吓了一跳,火光下的脸色都有些发白。蜀地山林多猛兽,狼群更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头……头儿,听这动静,狼群不小啊……”年轻兵卒声音发颤。
那队率也有些发怵,看了看黑黢黢、仿佛隐藏着无数危险的山林,又看了看手下们惊惶的脸色,啐了一口:“妈的!真晦气!算了,这鬼地方藏不住大军,估计就是几个迷路的蛮子。撤!回去禀报,就说发现可疑踪迹,疑似被狼群所困或驱散!”
说着,他不再犹豫,带着手下匆匆循原路退去,火光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只留下渐渐远去的抱怨声和犬吠。
危机解除得如此突兀。
魏延缓缓放下手,眉头却皱得更紧。狼群?时机如此巧合?他绝不相信这是什么意外。
“将军,你看!”一名锐士压低声音,指向侧前方一片乱石堆。
只见乱石阴影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出,动作敏捷得不像人类。他对着魏延的方向,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那是山越商行内部使用的联络暗号,表示“安全,自己人”。
是商行的人!刚才的狼嚎,定然也是他们模仿,用以惊走郡兵!
魏延心中稍定,但警惕未消。他示意锐士保持戒备,自己则缓缓站起身,迎了上去。
来人是个精悍的汉子,皮肤黝黑,穿着破旧的獠人服饰,眼神却明亮而机警。他来到魏延面前数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节,低声道:“可是荆南来的文掌柜?小人是牂牁货栈的伙计,阿吉。”
“文”是魏延此次行动对外的化姓。
“是我。”魏延沉声道,目光如刀般审视着对方,“那两名去找你们的弟兄呢?”
阿吉脸上掠过一丝悲痛和愧疚:“回文掌柜,我们接到他们时,他们已被郡兵的暗哨盯上。为了不暴露货栈,他们……他们引开了追兵,跳了崖……我们只来得及找回这个。”他递过来一块染血的、刻有特殊纹路的木牌,那是那两名锐士的身份标识。
魏延接过木牌,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他紧紧攥住木牌,指节发白,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好弟兄。”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魏延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城里情况如何?‘老先生’(法正)为何失联?”
阿吉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语速极快:“文掌柜,大事不好!‘老先生’身份暴露,已被刘璋下狱!是别驾董和发现的端倪,如今成都全城戒严,四处搜捕可疑人等,‘老先生’府邸和所有可能关联的地点都被监视了!”
尽管早有不好的预感,但听到法正确实被捕的消息,魏延的心还是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内应核心被捕,他们这支奇兵,瞬间成了无根的浮萍,无眼的盲人。
“原因?‘老先生’可还安全?”魏延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据我们在州牧府内的眼线传出的模糊消息,似乎是张松被捕后,董和顺藤摸瓜,查到了‘老先生’与山越商行的一些隐秘往来,并结合‘老先生’近期的一些异常举动,起了疑心,向刘璋告发。刘璋惊怒交加,已下令将‘老先生’打入死牢。目前暂无性命之忧,但狱中情况不明,董和似乎想挖出更多同党。”
张松……董和……魏延将这些名字记在心里。内部的倾轧和猜忌,断送了他们最好的机会。
“货栈是否安全?”
“暂时安全。那两名弟兄至死未吐露半分,郡兵只是怀疑有外来细作,并未锁定我们货栈。但我们也不敢再轻易活动了。”
魏延点了点头,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但至少商行这条线还没彻底断掉。“你们冒险前来,不止是为了报信吧?”
阿吉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文掌柜明鉴。‘老先生’出事前,曾有过模糊的指示,若他遭遇不测,要我行不惜代价,保障入蜀‘商队’的安全。我们知道大军远来,粮草必定艰难。货栈虽被监视,但我们通过几条秘密渠道,筹集了一批粮秣,约莫可支撑贵部半月之用,已秘密运至东北方向十里外的一处废弃炭窑内。这是路线图。”
他递过一张小小的、绘在粗布上的简图。
半月粮草!这简直是雪中送炭!魏延心中震动,接过布图,深深看了阿吉一眼:“代我多谢贵行!此恩,魏……文某铭记于心!”
阿吉连忙摆手:“文掌柜言重了,皆是为主上报效,分内之事。”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探询之色,“如今局势危殆,不知文掌柜下一步有何打算?可有需我等效劳之处?”
下一步?
魏延沉默了下来。危机暂时解除,粮草有了着落,但核心问题依然存在——法正还在死牢里,他们这支孤军,何去何从?
撤回荆南?且不说路途艰险,未立寸功便狼狈而回,如何面对陛下?如何面对荆南翘首以盼的军民?
继续执行原计划?没有法正这个内应,攻打成都纯属自杀,在益州流窜作战,迟早会被反应过来的刘璋调集重兵围剿。
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魏延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他看向阿吉,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大军,原地隐匿待命!”
“你立刻通过你们的渠道,以最快速度,将此地情况,尤其是法孝直先生入狱的消息,禀报陛下!”
“同时,告诉陛下……”魏延停顿了一下,声音沉稳而有力,“我魏延,决意设法营救法正先生!请陛下示下!”
他没有说如何营救,那需要周密的计划和运气。但他表明了态度和决心。法正不仅是益州攻略的关键,更是陛下和皇后看重的人才,于公于私,都不能不救!而且,救出法正,或许就能盘活益州这盘死棋!
阿吉眼中闪过一丝敬佩,重重抱拳:“是!小人定将文掌柜的话带到!”
“小心行事。”
“明白!”
阿吉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魏延站在原地,良久未动。山风更冷了,吹得他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块染血的木牌,然后紧紧握住,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血之中。
牺牲已经出现,绝不能让牺牲白白浪费。
救法正,成了眼下破局的唯一希望,也是他身为大将,必须承担的责任。
他转身,走向沉寂的营地,步伐坚定。
“陈式。”
“末将在。”
“挑选一百名最精锐的‘锐士’,要擅长潜行、攀爬、格杀。明日开始,进行针对性训练。”
“将军,您是要……”
“未雨绸缪。”魏延目光投向成都方向,那片被黑夜笼罩的平原,“先把拳头攥紧。等陛下的命令到了,无论是什么,我们都能立刻打出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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