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下门被关上时，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小翠的耳朵还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她什么也没听到。
没有心上人温柔的呼唤，也没有辗转反侧的动静。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她等了很久，直到双腿都站得发麻，才终于失望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她不知道，门内的孙大成，根本就没睡。
他只是睁着眼睛，在黑暗里躺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孙大成便扛着农具出门了。黄仁贵那只老狐狸，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去了县城，说是要去拜会县长，联络感情。
整个黄家大院，似乎都松了口气。
而小翠，却因为昨晚睡得太迟，破天荒地起晚了。
等她匆匆忙忙地跑到院门口时，只看到孙大成一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子口。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
错过了！
不过没关系。早上见不着，中午总能见着。
一个念头，让她瞬间又充满了干劲。
她要给大成哥，准备一顿最丰盛的午饭！
小翠挺直了腰杆，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厨房。
“王妈妈，今天孙姑爷的午饭，要用心做！”她对着正在和面的厨娘，颐指气使地吩咐道。
厨娘瞥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没停，含糊地“嗯”了一声。
“油多放点，再多煎两个荷包蛋！要溏心的那种！”小翠特意强调。
厨娘停下了手，用沾满面粉的指头挠了挠头。“两个？姑爷的份例，跟长工一样，只有一个蛋。”
“他能跟那些下人一样吗？”小翠的嗓门，猛地拔高了，脸上带着一丝被冒犯的薄怒。“他是姑爷！以后我……”
她的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了。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
厨娘懒得跟她计较，翻了个白眼，继续和面。
锅里的油烧得滋滋作响，浓郁的蛋香味，很快就飘满了整个厨房。
就在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哟！今儿个厨房是刮了什么风，居然舍得煎荷包蛋了！”
柳姨娘的贴身丫鬟月娥，扭着水蛇腰，一步三晃地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像长了钩子一样，死死地盯住了案板上那个盘子里，两只煎得金黄焦香，还微微颤动的荷包蛋。
月娥伸出涂着蔻丹的指甲，就要去捏一块。
“啪！”
一只手，快如闪电，狠狠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不准吃！”小翠像护食的母鸡，张开双臂挡在盘子前。“这是给孙姑爷准备的午饭！”
月娥愣了一下，随即柳眉倒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反了天了你！我看你是骨头痒痒了！”
一个小小的，从死了男人的院里出来的丫鬟，也敢跟她动手？
月娥根本就没把小翠放在眼里。她可是柳姨娘的丫鬟！柳姨娘给老爷生了儿子，那是黄家未来的主子！在这院里，别说是王玉霞那个寡妇，就算是正房太太吴氏，也得让柳姨娘三分！
她一把推开小翠，伸手就去拿荷包蛋。
小翠急了。
这可是她给大成哥准备的！这里面，有她的心意，有她的未来！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疯了一样扑上去，拼命要去抢月娥手里的盘子。
月娥彻底被激怒了。
“你个小贱蹄子，找死！”
她扬起手，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小翠的脸上。
“啪！”
整个厨房，瞬间安静下来。
小翠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趁着这个空档，月娥一把将两个荷包蛋全都端走了，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既然这么金贵，那正好拿去给柳姨娘尝尝鲜。”
当然不是给柳姨娘。
是她自己当早餐吃。
脸上的剧痛，让小翠瞬间清醒过来。她眼睁睁看着那盘本该属于她大成哥的荷包蛋，被这个可恶的女人抢走，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她尖叫一声，像一头被惹怒的小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瞬间，两个丫鬟就扭打在了一起。
扯头发，抓脸，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厨娘吓坏了，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好丢下手里的活计，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报信。
一个往柳姨娘的院子跑，一个往王玉霞的院子跑。
柳姨娘和王玉霞，几乎是前后脚，赶到了厨房。
柳姨娘穿着一身艳丽的绸缎，环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扭打的两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王玉霞则是满脸焦急，一进门就想去拉架。
月娥一看到自家主子来了，底气更足了，手上的动作也更狠了。她一边抓着小翠的头发往地上撞，一边哭天抢地地告状。
“姨娘！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个小蹄子疯了，她要抢您的早饭，还动手打我！”
柳姨娘的目光，冷冷地扫过王玉霞，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我的人，也敢动手厮打？看来是活腻了！”
她甚至都懒得问事情的经过，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家丁，立刻会意，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一把揪住小翠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死死地按住。
“给我打！”柳姨娘的声音，像淬了冰。“这小蹄子不打，就要上天了！”
打狗还得看主人！
王玉霞的脸，瞬间气得通红。她冲上前去，挡在小翠面前。
“柳姨娘！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小翠她……”
柳姨娘根本不给她面子，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的笑意。
“好好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好好说？一个克死自己男人的扫把星，一个没人要的寡妇！你院里的狗，冲我的人吠，我就得打！你再多说一句，我连你一起打！”
这些话，恶毒得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扎在王玉霞的心上。
家丁们得了令，再无顾忌。其中一人抄起墙角的擀面杖，对着被按在地上的小翠，就狠狠地抽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黄家大院的清晨。
那声音，仿佛是抽在了王玉霞的脸上。她浑身发抖，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
她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她要去求婆婆！吴氏是这个家的主母，她一定能管！
可当她跑到正房，跪在正在念佛的吴氏面前时，得到的，却是一句冰冷的回应。
“我一个死了儿子的老太婆，只求老爷别休了我，就谢天谢地了。她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你走吧！”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王玉霞失魂落魄地回到厨房。
柳姨娘和月娥已经走了。地上，只剩下蜷缩成一团，浑身是伤，不停抽泣的小翠。
王玉霞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扶起一瘸一拐的小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一边用药酒给小翠擦拭着背上青紫交加的伤痕，一边哽咽着劝她。
“小翠，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以后，咱们能忍就忍，千万不要再强出头了……”
小翠趴在床上，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药酒浸入伤口，疼得钻心。可比这更疼的，是心里的委屈和愤怒。
忍？
凭什么要忍！
她知道，少夫人性子软，指望不上她为自己出头了。
但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大成哥！
他说了要娶自己的！自己是他的人！
如今他的人被打了，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他能不管吗？
一股倔强的，疯狂的念头，在小翠心里猛地升腾起来。
她要告诉大成哥！
她要让大成哥，帮自己把这个场子，百倍千倍地，找回来！
小翠猛地推开王玉霞的手，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眼神里，闪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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