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玥在太阳谷住了下来，美其名曰“避风头”。
实则每日不是拉着萧珩分析北境舆图、推演可能发生的战事，就是晃悠到互助会工坊。
看华钰带着妇人们赶制军需，偶尔还嘴欠地点评几句，惹得华钰追着他满院子跑。
谷内的气氛因着他的到来和带来的消息，更加紧绷了些，却也催生出一股沉潜的力量。
练兵的口号声更加嘹亮，打造兵刃器具的叮当声从清晨持续到日暮。
连孩子们都似乎懂事了许多，不再漫山遍野地疯跑喧闹。
这日，萧珩召集了萧猛、萧英、萧长恭、卫虎等核心将领和管事在主院书房议事，宇文玥也懒洋洋地靠在一边听着。
“……根据七殿下带来的消息和咱们自己探得的情报，三皇子怂恿联合的部落联军，人数应在八千到一万之间，其中披甲精锐约有三成。”
萧英指着铺在长桌上的舆图，面色凝重，“他们囤积了大量的箭矢和攻城器械，看样子，是打算趁寒冬河道冰封，直接强攻我们几处主要关隘。”
萧长恭补充道：“我们的兵力，满打满算能投入正面战场的，不足五千。”
“虽然凭借关隘之利和灰泥加固的工事，足以据守，但若他们不惜代价轮番猛攻，我们的消耗会很大，而且……”
“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京城方向。
一直闭目养神的宇文玥忽然睁开眼，慢悠悠地道：“我那三哥，最是急功近利。”
“老头子眼看着不行了，他比谁都着急立下军功震慑朝野。”
“所以，他等不起，一定会寻求速战速决。”
萧珩的手指在舆图上代表着太阳谷腹地的位置点了点，声音沉稳：“他若想速战，最好的办法，就是绕过正面关隘，寻找小路，直插腹地，逼我们回援，或在野外决战。”
陈维脸色一变：“您是说……”
“我们之前堵住的那条小路，他们未必没有发现其他替代路线。”萧珩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传令下去，各哨卡警戒提升至最高，所有已知和可能存在隐患的小道、山隙，加派双倍暗哨，设置更多陷阱机关。”
“另外，从即日起，太阳谷实行宵禁，夜间许出不许进，所有进出人员严加盘查。”
“是！”众人齐声领命。
“还有，”萧珩看向苏晚晴，“晚晴，你协助陈维，将谷内所有妇孺、以及重要物资，向几个预设好的、易守难攻的后山隐蔽点转移。”
“互助会暂停一切非必要生产，全力保障军需和伤药供应。”
苏晚晴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明白，我会安排妥当。”
她的镇定和干脆，让在场几个原本因敌众我寡而心生忧虑的将领，莫名安定了些许。
苏晚晴，从不空谈，她应下的事，总能办得漂漂亮亮。
议事结束后，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宇文玥伸了个懒腰，对萧珩道：“看来你这寒渊州，是要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了。需要我做什么？”
萧珩看着他：“看好华钰，别让她乱跑。另外，京城那边的任何风吹草动，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宇文玥挑眉，打了个响指：“成交！”
众人散去后，书房里只剩下萧珩和苏晚晴。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
萧珩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在暮色中逐渐模糊的山峦轮廓，背影挺拔如山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晚晴默默走过去，将一杯刚沏好的、温度适中的参茶放在他手边的窗台上。
“兵力悬殊，你……有几分把握？”她轻声问，不是质疑，而是想分担。
萧珩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守成，有七分。若想将他们打疼，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犯，需要冒险，只有五分。”
他说的坦诚。
苏晚晴明白，这五分冒险，恐怕就是他要亲自带队，进行某种危险的战术行动。
她没有劝他不要去，只是道：“需要我准备什么？”
萧珩这才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最后化为沉静的信任：“你准备的，已经够多了。守好后方，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他顿了顿，又道：“若……我是说若，前方战事不利，或京城有变，陈维会护送你和我父母，从密道撤离。”
苏晚晴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提及最坏的打算。
“不会有那一天。”她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你会赢，寒渊州也不会丢。”
萧珩凝视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信念，那信念如同暗夜中的火种，微弱，却足以驱散寒意。
他缓缓伸出手，不是握她的手，而是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触感粗糙，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掌心相贴的温热还未散去，他便已收回手，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我去军营再看看布防。”
苏晚晴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他抚过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力量。
她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也转身出了书房，径直去找陈维，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人员物资转移和后方防卫的事情。
她的指令清晰，调度合理，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与沉重对话从未发生。
夜幕降临，寒风呼啸。
太阳谷在寂静的宵禁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收敛了所有声息，唯有各处岗哨上警惕的眼睛，和隐藏在暗处的利刃，在寒冷的夜色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苏晚晴站在主院廊下，望着北方漆黑的天际。
她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但这一次，她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与这寒夜一般冷冽的沉静。
她和他，还有这谷中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都将为了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安宁，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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