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雪覆盖了宫殿的威严，而月港的寒冷却被海风的咸湿与港口的喧嚣冲淡了几分。
皇帝的嘉奖与剿匪的授权如同强心剂，让月港上下士气大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具体和繁琐的战后事宜与人事安排。
海防公所内，文贵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过久。
他面前摆着两份名单，一份是此次乌鸦屿之战的有功人员名录，另一份，则是王良整理的水师学堂营第一期学员的结业考评与去向建议。
“赵大勇升任月港水师参将，实至名归。”文贵提笔在赵大勇的名字旁做了批示，“其麾下把总王石头，作战勇猛，率先登船，擢升千总，赏银五十两。其余有功将士，按王待诏所列功绩，一一核赏，阵亡者抚恤加倍，由市舶司直接拨付其家眷，不得经手地方，以免克扣。”
他的笔尖在学员名录上缓缓移动。戊组组长，那个在“小舟项目”中表现出卓越统筹能力的原书吏，被文贵直接点为“水师学堂营见习司务”，协助王良管理学堂日常庶务与物资调配。
几个在乌鸦屿海战中表现出冷静判断和扎实算测功底的学员，被标注“重点培养，可充任导航官、炮长苗子”。
即便是那个最初性急莽撞的炮手出身的学员，也因其在接舷战中悍勇无畏，被建议“加强纪律与谋略教导，可为一猛将”。
“告诉他们，”文贵对王良吩咐，“结业并非终点，而是起点。水师学堂营将转为常设，他们既是学员，也是教习助理，需将所学传授给后续的新人。每月考核，优者赏，劣者罚，前途在自己手中。”
王良一一记下，补充道：“部堂，还有一事。李振泉教习近日提出，希望能将家眷从泉州接来月港安置。陈阿木匠师亦有意在月港购置一小院，接来父母。”
文贵闻言，毫不犹豫：“准！此事由你市舶司经办，拨付安家费用，寻合适宅院安置。告诉他们，凡为我月港尽心效力者，其家小，本部堂一力照拂！”他知道，要留住这些难得的人才，不仅要许以前程，更要安其家室。
与此同时，远在京师的京营大校场内，呵气成霜。
周遇吉顶着寒风，亲自检阅新军“锐士营”的操演。队列整齐，火铳轮射之声颇有章法。
他微微颔首，对身旁新提的副将道：“孙铁柱在宣府打出了威风，我京营儿郎也不能落后。传令，此次冬训考评，前三甲的队正，擢升一级，赏半年饷银。另，武备学堂此次算学、几何考核优异者，名单报上来，本督亲自接见，择优调入参谋司见习。”
副将迟疑道：“督帅，参谋司乃机要之地，让这些刚学了些西洋算数的年轻人进去，是否……”
周遇吉目光一瞪：“怕什么？老夫当年也是从小卒做起！不懂算学，如何计算弹道？不懂几何，如何布置营盘？难道要靠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酸儒来打仗吗？按令行事！”他深知，新军之新，不仅在器，更在人，必须打破论资排辈的旧习，给年轻人机会。
训话完毕，周遇吉回到督帅府，管家递上一封家书。
是他老家的族弟写来的，言及家乡今岁收成不好，族中几个子侄想投奔他谋个前程。
周遇吉看完，叹了口气，对管家道：“回信告诉他们，想来京城，可以。但入了京营，需从普通一兵做起，守营规，勤操练，立了功自有升迁。若想靠着我的关系混日子，趁早绝了这念头！”他虽重亲情，但更清楚，军队的战斗力，容不得丝毫人情徇私。
宣府总兵府内，杨一清则正在为另一件事发愁。北地苦寒，边军士卒冬衣、炭火供应时有不足。虽然“试锋营”因是样板，待遇优厚，但其他普通营堡的士兵难免有怨言。他召来负责粮饷的官员，拍着桌子：“为何大同、山西那边的冬饷冬衣都已到位，独我宣府迟缓？再去催！告诉那些押运的，若误了期限，导致军心不稳，本帅拿他们是问！”
他揉了揉眉心，又对亲兵道：“去，将孙铁柱唤来。”
孙铁柱很快到来，身上还带着操练后的尘土。
杨一清看着他黝黑精干的面庞，语气缓和了些：“铁柱，你如今是试锋营的标杆，陛下都挂了名的。底下兄弟们这个冬，过得如何？可有怨言？”
孙铁柱挺直腰板：“回大帅，试锋营弟兄们感念朝廷恩德，并无怨言！只是……只是有些兄弟挂念家中父母妻儿，北地天寒，不知……”
杨一清点点头：“本帅知道了。已行文地方，优先保障边军家属的救济。你也要安抚好弟兄们，告诉他们，朝廷不会忘了流血卖命的汉子！好好干，将来搏个封妻荫子，方是正道！”
“谢大帅！”孙铁柱声音洪亮，心中暖流涌动。大帅记得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家长里短，这比任何空头许诺都让人安心。
紫禁城，坤宁宫。
夏皇后看着乳母怀中已能清晰喊出“母后”的宁安公主，又看了看坐在旁边，安静翻看着一本带插画的《千字文》的朱载堃，眼中满是温柔。
她拿起一块沈拓新进献的、打磨得光滑无比的透明水晶片（简易凸透镜），对着宫灯，光影变幻间，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颠倒的烛火影像。
宁安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咿咿呀呀地指着。
朱载堃也抬起头，看着那奇异的光影，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夏皇后对身旁的女官轻声道：“去查查，这水晶片是何原理？为何能颠倒影像？若有讲解此物的浅显书籍，也寻些来。”她记得皇帝的话，希望皇子能知晓万物运行之理。她虽深居宫中，也愿为儿子的教育，尽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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