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海风如刀，月港内外却是一片秣马厉兵的肃杀景象。
文贵的意志如同无形的令旗，驱动着这座新兴的海疆重镇高效运转起来。
赵大勇接到军令，精神为之一振。
他麾下的水师学堂营迎来了第一次真正的实战检验。
以“镇海”号为旗舰，辅以两艘新下水的同级战舰“靖海”、“平海”，以及十余艘经过改造、加装了轻型“迅雷铳”的哨船，组成了一支颇具规模的巡防舰队。
赵大勇将经验丰富的老兵与新毕业的学堂营学员混编，老手负责关键岗位和临阵决断，新人则在实践中学习、适应。
“都给老子听好了！”赵大勇站在“镇海”号甲板上，对着集结的官兵，声音在海风中传荡，“此番巡弋，非是演练！南方有不开眼的海耗子，又想搅风搅雨！咱们的任务，就是把这月港周边五百里海面，给我梳得干干净净！让那些魑魅魍魉知道，谁才是这片海的主人！”
舰队拔锚起航，巨大的风帆鼓满，劈开灰蓝色的海面，驶向浩瀚的未知。
学员们既紧张又兴奋，他们按照在学堂所学的规程，操作着复杂的帆索，记录着航向、风速，利用李振泉改进的测量法估算船位，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虽略显生涩，却已初具专业模样。
顾云卿布下的暗探网络也全力运转起来。
数条不起眼的渔船、商船，载着精干的锦衣卫探子，如同幽灵般渗入闽粤交界的复杂海域，寻找着李獠牙的巢穴和倭人的踪迹。
信息开始零碎地传回：李獠牙确实收拢了部分陈国辉旧部，盘踞在名为“乌鸦屿”的险要之处；关于倭人的消息则更为模糊，有渔民称见过形貌服饰异于常人的小股队伍，但行踪诡秘，难以锁定。
与此同时，海防公所的书房内，王良带领着他的算学团队，正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桌案上堆满了账册、报表、清单。他们要整理的，是一份足以震撼朝野的“月港新政成绩单”。
“自正德三年六月至四年十一月，月港市舶司共征收各类商税、船钞计五十八万七千六百两，除去地方开支及上缴京师，结余用于造船、练兵、学堂及民生工程，计二十五万两，所有款项来去分明，皆有账可查。”
王良指着汇总表格，向文贵汇报，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
“剿灭陈国辉一役，缴获大小船只三十九艘，金银珠宝折银约十五万两，均已登记造册，部分充公，部分赏赐有功将士。”
“新建‘镇海’级战舰三艘，改造哨船二十艘，新建‘技工学堂’一所，培养通晓战船制造、火器运用、海图测绘之学员三十人，目前均已编入水师效力。”
“与佛郎机人安东尼奥合作，改良‘迅雷铳’铸造工艺，良品率提升两成；翻译、整理西洋几何、炮术图说十余篇，已融入学堂教材……”
一条条，一款款，全是硬邦邦的数据和事实。
王良甚至准备了对比数据：月港开海前，此地岁入不过数千两，海盗肆虐，民生凋敝。而如今，不过一年有余，已是天翻地覆。
文贵看着这份即将随他奏章呈送御前的条陈，心中笃定了许多。他亲自提笔，开始撰写奏章正文。
他没有过多辩解那些“奇技淫巧”、“其心叵测”的指责，而是以沉稳的笔调，详细阐述了开海通商对于充盈国库、安定海疆的战略意义；汇报了利用海税筹建新军、打造战舰、设立学堂的具体成果和未来规划；着重强调了“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初衷，以及技工学堂旨在培养大明自己的工匠、军官，根本目的在于“自强”。
“……臣非不知循规蹈矩之安稳，然念及东南百万生灵涂炭，国库岁入捉襟见肘，海疆不靖则国无宁日，故甘冒不韪，行此非常之策。今幸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初现成效。然树大招风，谤议随之。臣一片丹心，可昭日月，所行诸事，皆为国家长远之计，绝无半点私心。现有数据条陈附后，是非功过，伏乞陛下圣鉴。”
奏章写完，已是深夜。
文贵命人以火漆封缄，以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师。
几乎在奏章发出的同时，南方也传来了消息。
顾云卿亲自来报：“部堂，确认了。李獠牙聚集了约摸四百余人，三十余条船，盘踞乌鸦屿。其与倭寇确有勾结，线报称，约有真倭三十余人，浪人近百，已秘密登岛，携带鸟铳（火绳枪）及倭刀，似在帮助李獠牙训练水手，构筑工事。”
文贵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引狼入室！乌鸦屿地势如何？”
“回部堂，此岛四周多暗礁，仅有一条隐秘水道可通内港，易守难攻。李獠牙得倭寇助阵，气焰嚣张，近日已连续袭击了三支前往月港的商队，杀害水手数十人，劫掠货物无算。”
“看来，光是巡弋威慑，已不足以让其收敛。”文贵站起身，走到海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乌鸦屿”上，“传令赵大勇，巡防舰队改变策略，以乌鸦屿为重点，严密监控，封锁其出海通道。所有侦获情报，即刻回报！”
他顿了顿，继续下令：“命王待诏，即刻核算对乌鸦屿用兵所需粮草、弹药、赏银，做好预案。命学堂营学员，暂停部分理论课程，加强火器操练、接舷战模拟及战场急救训练！”
“是！”顾云卿领命而去。
文贵独自留在书房，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港内闪烁的灯火。
朝堂的暗箭，海上的明枪，都已指向月港。
他的回击，一份是直达天听的万言书，另一份，则将是即将劈向乌鸦屿的雷霆刀锋。
砺刃已久，风波已至。接下来，便是看这新磨的利刃，能否斩断一切明枪暗箭，护卫这来之不易的变革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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