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精舍内,炭火无声地燃烧。
朱厚照没有像往常一样批阅奏章,而是将数份来自不同渠道、关于“佛郎机”的奏报、密信、乃至一些零散的商人见闻录,在宽大的御案上一字排开。
他眉头微锁,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王岳。”
“奴婢在。”
“去,把朕让你收着的那几本《天下舆图》、《异域图志》都找来,还有上次那个老传教士留下的手稿副本。”
“是,皇爷。”
王岳领命而去。
朱厚照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文书上。
来自文贵的奏报称“佛郎机人据满剌加,船坚炮利,其总督名阿尔布克尔克”;来自顾云卿的密信提到“佛郎机国似在极西之地,其王名曼努埃尔,其人自印度总督府发号施令”;而一些零散的海商见闻则含糊地提及“佛郎机”与“红毛夷”(荷兰人?)似有不同,但又说不清所以然。
混乱,极其的混乱。
在这个时代的明朝人眼中,所有从西方来的、船坚炮利的“番鬼”,似乎都可以被笼统地称为“佛郎机”。
但朱厚照的灵魂深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记忆碎片在提醒他,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佛郎机”可能只是一个开始,一个代号,其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正在开启的大航海时代,是数个西方海洋强国竞相角逐的复杂图景。
王岳很快将几本绘制粗糙、标注语焉不详的图册和几页泛黄的拉丁文手稿抄本,同时,附有通政司的粗浅翻译呈了上来。
朱厚照仔细翻阅着,结合着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更清晰的轮廓。
“印度…果阿…曼努埃尔一世…葡萄牙?”
他喃喃自语,一些关键名词逐渐清晰起来。
占据满剌加,设立印度总督府的,应该是葡萄牙人。而“佛郎机”这个称呼,很可能最初就是源自对“Frank”(法兰克)的讹传,被明朝人用来泛指欧洲人,但现阶段,主要指的应是葡萄牙。
“若真是葡萄牙…” 朱厚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个时期的葡萄牙,正是其海外帝国的巅峰前期,野心勃勃,控制着绕过好望角通往东方的航线,满剌加是其扼守香料贸易的咽喉。
其国王曼努埃尔一世素有“幸运儿”之称,野心不小。
而那个阿尔布克尔克,正是其麾下最富侵略性的殖民总督之一。
思路渐渐清晰。他提笔,在一张空白手谕上写道:
“石文义:着尔命南洋锦衣卫,详查以下诸事:
一、 占据满剌加之‘佛郎机’,其国是否确为‘葡萄牙’(或音近之名)?其王是否名为‘曼努埃尔’?
二、 其于印度之地(可是‘果阿’?)是否设有总督府?与满剌加是何统属关系?
三、 西来海商中,除‘佛郎机’外,可有其他发色、船型、旗号迥异之国度?如‘红毛夷’(或为荷兰?)、‘西班牙’等,其与‘佛郎机’关系如何,可有冲突?
此事关乎朝廷对外方略,需谨慎隐秘,多方印证,速报朕知。”
他必须借助锦衣卫的力量,验证自己的推断,廓清这团迷雾。
只有知道对手究竟是谁,其内部结构、力量重心何在,才能制定出真正有效的应对策略。
否则,连敌人是谁都搞不清楚,何谈战而胜之?
写完给石文义的密令,他又看向文贵关于接见暹罗使臣的奏报。
文贵在奏报中提及,暹罗使臣乃帕·素拉兀对借道暹罗东岸港口、绕过满剌加表现出兴趣,但对佛郎机人的海上力量心存畏惧。
朱厚照沉吟片刻,提笔给文贵批复:
“卿之所奏,朕已详览。暹罗之意,可进一步接触,然需察其真心。彼畏佛郎机如虎,我朝可示之以力,亦需警之以害。
可隐晦告知,佛郎机人志不在区区一港一城,而在垄断海路,奴役诸国。若暹罗只欲驱虎而迎豺狼(指缅甸),则非天朝所愿见也。”
“另,水师巡弋,当张弛有度。赵大勇前出拦截,其勇可嘉,然需告诫,不可浪战,以保全舰队、护航商路为第一要务。待敌情明朗,新械入列,再图后举。”
他既要支持文贵的外交斡旋,利用暹罗等国的矛盾牵制葡萄牙人,也要把握好分寸,避免过早卷入陆上邻国的纷争,或是在海上进行不必要的消耗战。
同时,他必须给前线将领明确的指令,避免因怒兴兵。
放下笔,朱厚照走到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
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大明本土和周边的朝贡国,而是越过南洋,投向那片标注模糊的“西洋”,乃至更遥远的、图册上几乎空白的欧罗巴。
“葡萄牙…只是第一个。”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警惕,有凝重,也有一丝属于穿越者和帝王的、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盘棋,比朕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廓清迷雾,方能定下方略。
大明的航船,正驶向一片更加广阔却也更加未知的海洋,而他这个掌舵者,必须尽快看清前方的暗礁与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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