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血雨落下,像千年的战史重写,大地浸成暗红。
沈砚立在碑阵中央,刀锋垂下,脚下碑线如血脉蔓开,与他心意相连。第三步落下的那一刻,碑心深处仿佛再度活过来,千军甲响、战鼓如雷。
对面,无铭者背后的殷氏王旗猎猎作响,旗面满是破洞,却仍逼得天地发颤。
秦霜靠着一块碎石才勉强站起,她望着那面古老战旗,声音几乎发不出:
“殷旗一展……便代表整军死魂受召,这种等级的阵意,不是单纯一尊魂体……”
江行之脸色青白:“不是……这已经接近生前王体残势,他竟能保留到现在?”
无铭者抬手,那根军旗“嘎”地一声落下。
天地一瞬肃杀。
残破甲影从各处碑脉裂隙中踏出——
成排、成阵、持槊、握刀、抬盾、扛旌,排列整齐。
不像死者,更像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真正军列。
秦霜浑身发冷:“他不是召魂,他是在——”
沈砚替她说完:
“复军。”
无铭者神情无悲无喜,像一尊黑色铁像:
“千年前,我麾下三十七军,战死三十六。”
“我余一人,未死,不降。”
“今日碑开——”
“我以碑血重举旧旗。”
他的声音敲在众人耳膜上,像战钟:
“来。”
“再打一场。”
话落。
战阵动。
如铁链崩断,几十条战列齐踏,大地震荡,风沙翻卷,气势竟压过沈砚激发的碑阵半寸。
沈砚眼神不变。
碑心传来回声——
不是语言,而是某种共鸣:
“我等听令。”
沈砚握刀前走一步,脚下碑纹如同百军迈步。
山河同震!
战声冲天!
秦霜咬牙:“他怎么做到的?碑阵不是死纹吗,沈砚为什么能调动——”
江行之却忽然想起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那柄刀……不是普通器!”
秦霜愣住。
江行之声音发颤:
“沈砚这一路得碑、灭残主、重定命焰,他的刀意已被碑心承认……”
“换言之,他不是单纯驾驭碑阵——”
“他成了阵主!”
秦霜震惊:
“以血为笔、以魂为印……沈砚在无声间替自己立了——镇阵之位!?”
话末,天地碑纹如活物般涌向沈砚背后,凝成半面血焰战旗,虽然不如殷旗威势古沉,却带着活力、燃烧、无畏。
沈砚目光落在王旗下那数千铁影,声音不高,却像直落战魂深处:
“殷统帅。”
“你三十七军,死三十六……”
“可如今,碑界未稳,命焰刚启,是战,是守,是镇,是灭,你心中……何为?”
听似询问,却带锋芒。
无铭者盔面漆黑,看不出表情,但声音比风沙更沉:
“活着,只为再战。”
沈砚摇头:
“那你此刻的生——等于让三十六军继续沉睡。”
这句话,让无铭者第一次微顿。
沈砚握刀再指:
“若你能战赢,我沈砚不阻。”
“但若你战而不明志——”
刀焰轰起。
“——我替你三十六军立碑。”
无铭者终于抬头,盔面上黑雾散开一寸,露出一丝惊意:
“替我军……立碑?”
沈砚回应只有一句:
“若你战而无念,我替你记。”
无铭者呼吸似乎停顿半息,然后——
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轻蔑。
是久战老将,再闻战鼓的笑。
战旗猛地刺入大地,杀意如海爆开。
“好!”
“那便试试——你有没有资格替我三十六军记碑!!”
风沙在两军之间狂卷,像被千魂怒意牵引,连天空都被压得发出低吼。
无铭者抬手。
殷王旗下,三十六军虚影齐踏,大地震得裂出一道又一道赤黑纹痕。每一具甲魂的盔甲上都带着战痕,那不是岁月磨损——而是生前一次次刀砍槊刺留下的真实痕迹。
他们一路无声,却带着生前的誓约。
“殷旗在,军不死。”
这是千年前印在魂骨里的执念。
秦霜望着那排排已失血肉的亡军,声音发颤:
“他们……都知道自己死过吗?”
江行之沉声回答:
“不知道。”
“他们保存的不是意识,而是战志。”
“生前最后一刻是什么——此刻就是什么。”
秦霜心口发冷:
“也就是说……”
江行之点头:
“在他们看来,这一战仍是千年前那场——不败、不退、不降。”
秦霜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
沈砚却没有退,反而往前一步。
这一脚落下,他脚下碑脉瞬间亮成火线,如雷霆爬过大地,轰出铿锵震响,正与殷军踏击的频率契合。
两声交汇,竟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冲”!
秦霜惊讶:
“沈砚在……对他们的军势?”
江行之倒吸一口凉气:
“不,只是看似对冲。”
他眼神沉定:
“他没把殷军当敌人,他在——接军意。”
秦霜怔住。
江行之解释:
“殷军踏阵,是‘开战’。”
“沈砚踏阵,是‘接战’。”
“不是打,而是接。”
秦霜喃喃:
“若接得住……那就是‘承军’?”
江行之点头:
“殷统帅再强,也只是残格亡魂,可沈砚——活着。”
“活军接亡师。”
“这是……逆天。”
就在两人震惊的同时——
无铭者已经抬手。
刀势未起,声先至。
“全军。”
“——压阵!”
殷军齐踏,战意劈开地形,像灰色海啸,直扑沈砚而去!
每一步踏落,空气都像被战旗震碎——
铿!铿!铿!铿!
声声震心。
沈砚抬刀,整条碑脉随之升起。
数千碑纹叠阵交汇,化为血焰战图。
与殷军正面撞上!
轰!!!!!
气浪像陨石坠地般炸开,秦霜与江行之同时被推得向后退十数丈,脚下沟壑裂得像脉络断开。
天地被轰得暗下来。
视线尽是灰与血。
两军阵意真正撞上,不再是虚幻,而是如铁与铁、军与军硬生生的碰撞!
无铭者盯着沈砚:
“以你一人……也敢承我殷军阵势?”
沈砚目光沉稳:
“以我不够。”
他并指成印。
霎时碑阵光芒骤亮,背后血焰战旗展开,从原本的半旗燃成整面。
那不是古代旗制,而是——
以沈砚之意重铸的新旗。
旗面只有四字:
“为生而战。”
无铭者微怔。
殷军震颤。
沈砚刀势落下:
“你们为亡而战。”
“我为生而战。”
“亡者无路,我开路。”
“你三十六军打出的血——”
“我接。”
碑阵反响,千军刀声、盔声、誓声齐起!
这一次,不是亡者吼。
是——新军的吼。
秦霜失声:
“他不是在对冲!”
“他是在……带着殷军走向‘活’!!”
江行之几乎说不出话:
“殷军三十六旗,是古朝压死界之阵。”
“能接,也能化。”
“若沈砚真接下——”
“那他将成为千年来第一个‘活接古殷战旗’之人!!”
轰!!!
碑阵血焰冲天,天地重震。
无铭者盯着那面新旗,默然许久,终于低声:
“活军……接亡师?”
黑色盔面上。
第一次流下了一滴火焰形状的光——
不像血。
更像……泪。
那滴火焰般的泪,在无铭者盔面上滑落,又被战意燃成飞灰。
殷军没有声音,可他们脚下的军阵却震得更深——
不是怒,而像是迟来的回望。
无铭者缓缓抬手,旗面猎猎而响。
“千年以来,我三十七军,从未有人接过。”
“无论敌我,无论天命。”
“生者不接,亡者不问。”
他盔面上黑雾散去一寸,露出冷峻的轮廓,但那冷,不是冷漠,是困在千年铁幕之下……不敢停、不敢歇、不敢忘的痛。
沈砚刀锋横起,刀背轻敲自己眉心:
“殷统帅——”
“亡者战到尽头,是不是也想落个……能歇的地方?”
无铭者身形狠狠一震。
周围殷军的阵脚,也抖动了一瞬。
没有痛,没有哭,但沉沉的战意中,多出了一丝无法钝化的——疲惫。
秦霜心头泛酸:
“他们……不是要再战。”
江行之道:
“是千年来没人允许他们……停。”
古战阵,只要无人下令“卸军”,阵魂便永不落旗。
沈砚深吸一口气,握刀的指节发白:
“你们执着,是职责。”
“但我来——不是毁你们的战。”
他抬刀,指向死寂的风沙:
“是替你们,把那千年没走完的——最后一步,走完。”
无铭者第一次沉默。
不是不屑,是……动摇。
灰焰从他盔面上缓缓剥落,露出一点暗红——仿佛积攒在铁甲里的血,终于想透透气。
但下一瞬——
战旗剧震!
背后殷阵像被什么力量拉扯,竟再次狂躁涌动。
秦霜瞳孔骤缩:
“不对!阵势不是他们主动发的!”
江行之脸色瞬变:
“有人在外压殷军魂源——逼他们继续战!”
沈砚目光一寒。
血碑战场上出现一条看不见的暗线,从远处碑刻深处牵连出来,像锁链一样死死钳住殷军之魂。
沈砚冷声:
“是谁在扰阵?”
无铭者却倏然仰头,盔面回到冷铁状态:
“此阵,非我所控。”
“是——命碑。”
沈砚眸光陡沉。
命碑,是整片碑界最深核心,象征古时代**“亡者不息”**的执念,也是殷军千年不能停的源头。
江行之低声道:
“命碑不容他们落旗……”
秦霜面色发白:
“也就是说,就算殷统帅愿意停……他们也停不了?”
沈砚抬刀入碑。
血焰顺着刀锋流进碑阵,像把自己的一寸魂意推入对方的铁链:
若命碑压殷军不止——
那便斩命碑锁。
“沈砚。”
无铭者开口,声音低沉而重:
“命碑内,是千年来压死界的根。”
“你若斩之……”
他轻轻摇头:
“整片碑界,都要动。”
沈砚却没有停,甚至连多余反思都没有。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敲在战场深处:
“我若不斩——”
“殷军千年无法卸甲。”
刀势一点点推入碑纹深处,碑界狂烈震动。
无铭者盯着那道刀光,忽然笑了。
“你是活人。”
“却走着死人也不敢走的路。”
沈砚淡然:
“所以我能替死人收路。”
话落——
血焰轰然爆起!
沈砚刀意硬撬向命碑锁链,碑阵被活生生撕开一道巨壑,深处像传出千万沉睡者的怒吟、泣声、战鼓。
沉重到连空气都快压碎。
秦霜几乎跪倒:
“那是……千年死魂?”
江行之牙关发颤:
“命碑压的不是殷军,是整个死战史——”
“沈砚在直接对抗碑界底层的规则!!”
无铭者盔面轰然破裂,露出半张饱经风霜、棱角如刀的面容:
“你若扛不住——”
“我三十六军,将与你一同化灰。”
沈砚低声一句:
“你们不会。”
话落——
刀锋重落。
锁链寸寸开裂。
碑界像有人在远古深海中扯动最后一道桎梏,所有亡魂阵意随之——
微微抬头。
仿佛第一次……
看到一线活光。
无铭者盯着沈砚,像看着一个与千年规则硬抗的疯子,又像看着一个终于愿意替他们把最后一步走完的人。
他闭上眼,轻声:
“那便——”
“赌你这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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