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书院治学严谨，每月末皆有一次小考，旨在检验学子一月所学，查漏补缺，亦是对院试的模拟。
到了月末，书院内的气氛明显更为紧张肃穆，往来学子步履匆匆，讨论学问的声音也压低了许多。
考场的布置与院试规格相仿，一人一桌，相隔甚远，有教谕来回巡视，以防舞弊。
张衍志按号入座，深吸一口气，平复略有加快的心跳，将笔墨砚台整齐摆放。
他知道，这是检验自己这一个月学习成果的关键时刻，也是看清自己在众多同窗中真实位置的镜子。
钟声响起，试卷下发。
张衍志凝神看去，题目共有三道。
第一道，经义题，出自《孟子·公孙丑上》：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试阐发四端与成德之关系，并论其于当下士子修身之要义。”
此题重在考察对儒家核心心性论的理解和结合实际的能力。
张衍志略一思索，提笔破题：
“夫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四端者，犹火之始然，泉之始达，乃成德之根基……”
他以“固有”点明孟子性善论根本，以“火始然、泉始达”比喻四端的初始状态，强调其需要扩而充之才能成就德行。
在论述当下士子修身时，他结合书院见闻，指出士子当常怀恻隐以恤民，秉执羞恶以律己，恪守辞让以待人，明辨是非以立身，将经典与现实联系了起来。
第二道，策问题：
“今江南漕运，关乎国计民生，然漕弊丛生，耗米、浮收、勒索之事屡禁不止。试析其弊之源，并陈革除之策。”
此题涉及实务，需要一定的时政见识和分析能力。
张衍志来自庐州，对漕运略有耳闻但知之不深。
他结合前世一些历史知识和管理常识，谨慎下笔。
他分析弊端根源在于：
“一曰吏治不清，胥吏中饱；二曰规制不明，耗费无度；三曰监督不力，积弊成习。”
提出的对策则侧重于：“严考成，清汰冗滥之吏；定章程，明载漕粮折耗；设专员，加强沿途稽查；兴水利，部分改漕为海运以分压利。”
虽有些想法略显理想化，但条理清晰，切中了一些要害。
第三道，诗赋题，以“书院晨读”为题，作五言律诗一首。
张衍志沉吟片刻，回想每日清晨，学子们于晨曦中琅琅诵读的场景，心中渐有诗意。
他写道：“微曦透窗棂，庭树宿鸟惊。卷帙随风展，弦歌伴露清。探赜心忘倦，钩深意自明。但求经世术，不负此寒檠。”
诗中描绘了晨读景象，并抒发了求学报国的志向，对仗工整，意境也算清新。
考试结束，交上卷子，张衍志心中略有忐忑，自觉经义和诗赋尚可，策问则有些底气不足。
三日后，成绩张榜公布。
众多学子围在榜前，议论纷纷。
张衍志挤上前去，目光从上往下搜寻自己的名字。
前十名没有他，前十二、十三……直到第十五名，他才看到了“张衍志”三个字。
第十五名！
这个名次，像一盆冷水，让他瞬间清醒。
他原本以为，凭借府试案首的底子和这一个月的努力，至少能挤进前十。
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他仔细看了前列的名字，高肃赫然在第八名，赵健也在第十一名，连平日看似跳脱的王圆，也排在了第十八名，与他相差无几。
更有几位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同窗，名次都在他之前。
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与真正优秀同窗之间的差距。
尤其是在策论和经义的深度，广度上，他与高肃、赵健等人相比，仍有不足。
书院藏龙卧虎，绝非一府案首便可高枕无忧。
一股强烈的紧迫感和好胜心自心底涌起。
他没有丝毫气馁，反而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
自那日后，张衍志的生活节奏变得更为紧凑，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藏书阁成了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不再局限于经史子集，他开始广泛涉猎地理、水利、经济、律法乃至兵法方面的“杂书”，尤其是与策论相关的实务典籍。
他深知自己出身乡野，见识不足，必须通过阅读来弥补。
常常一坐就是数个时辰，直到管理书阁的斋夫前来催促闭门。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听先生讲解，更是主动向成绩优异的同窗请教。
他虚心向高肃请教策论的破题技巧和材料运用，甚至也放下姿态，向赵健请教某些经义注解的精微之处。
起初赵健还有些冷淡，但，见他是真心求教，态度也渐渐缓和，偶尔会点拨一二。
他与王圆讨论诗赋的遣词造句，与更多同窗交流读书心得。
……
这段时间，每日天未亮便起床，于晨光微熹中默诵经典。
夜深人静时，宿舍烛光下依旧是他伏案苦读的身影。
他将月考做错的题目，理解不透彻的章句一一抄录下来，反复研习，直至彻底弄懂。
他的变化，先生和同窗都看在眼里。
陈先生捻须微笑，对这样的学生，他最为欣赏。
高肃、王圆等人也愈发愿意与他交流，因为他的问题往往能引发更深入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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