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莱水师残破的舰队,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抵达了济州岛临时锚地。
与来时那股憋着劲要寻敌决战的锐气相比,此刻的舰队虽然带着大胜的光环,却也难掩浑身的伤痕与疲惫。
大大小小的战船依次驶入港湾,许多船上都带着明显的战斗痕迹:焦黑的船板,折断的桅杆用临时木料勉强支撑,船身上狰狞的破洞被粗糙地修补着。
水手和士兵们默默地下锚、落帆,随即投入到更细致的船只检修和伤员安置工作中。 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伤亡和连续作战的疲劳冲淡,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味、海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
陈磷的帅船“威远号”受损不轻,也需要进行一番大修。
安排好一应事务后,夜色已然降临。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将陈蚕叫到了自己的临时舱室。
舱室内点着油灯,光线摇曳。
两人对坐,桌上摆着简单的酒菜,却谁也没有太多胃口。
陈磷抿了一口酒,看着眼前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爱将,缓缓开口:“子翼,此番海战,九死一生,多亏了将士用命,也……多亏了那定北舰队及时出现。”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陈蚕,“这里没有外人,你跟为兄交个底,你对这支……定北舰队,究竟如何看待?”
陈蚕一路上都处于一种亢奋与思索交织的状态,听到陈磷问起,立刻放下酒杯,眼中闪着光:“提督!末将以为,此乃天赐我大明之强援!您也看到了,他们的战舰、火炮,还有那火铳!无一不是利器!若能得他们倾力相助,甚至……甚至请他们帮我们训练水师,打造战船,何愁倭寇不灭?何愁海疆不靖?我大明水师,定能一跃成为四海霸主!”
他的语气充满了向往,甚至带着一丝狂热。
作为一线水师将领,他太渴望拥有那样的力量了,那是一种足以碾压任何敌人的、令人心醉神迷的力量。
陈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直到陈蚕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子翼啊,你所想,固然是好的。为将者,谁不希望自己的部下兵强马壮,装备精良?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你看事情,不能只看战场这一时。”
他压低了声音:“你想想,他们自称宋时遗民,远在海外,却对我大明周边事务如此热心,不惜代价死磕倭寇,其所图为何?仅仅是为了报复丰臣秀吉纵容海盗?此说或许有理,但未必是全部。”
“更重要的是,”陈磷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微不可闻,“朝廷……会如何看待一支如此强大的、不受控制的武力,长期活跃在大明沿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今日他们可以帮我们打倭寇,明日呢?若他们与朝廷有了龃龉,或者其‘皇帝’有了别的念头,这锋利无比的刀,会不会调转过来对准我们?”
陈蚕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无言。
他光顾着羡慕对方的强大,却下意识地忽略了这力量背后代表的政治风险和不确定性。
陈磷看着他,语重心长:“与他们交易火炮、火铳,增强自身,这是可行的,也是必要的。但想要依赖他们,甚至让他们帮我们重建水师……且不说他们肯不肯,就算肯,朝廷诸公,还有皇上,会答应吗?会让一支来历不明的力量,插手我大明的军务吗?”
陈蚕沉默了,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凝重。
他明白了陈磷的担忧,这不仅仅是军事问题,更是牵扯到朝廷体统、国家安全的大忌。
“所以,”陈磷总结道,“与之交往,要把握分寸。可利用,不可依赖;可交易,不可交心。此次我亲自回平壤向李总兵禀报,除了叙功,更要紧的,就是将这支‘定北舰队’的详情,以及我们的判断,原原本本告知朝廷。如何定夺,非你我所能决断。”
第二天,陈磷将舰队休整和维修事宜交给副手,自己则带着少数亲兵和一干重要俘虏,乘快船赶往平壤。
平壤,明军前线大营。
提督李如松端坐在帅帐之中,听完了陈磷详细的海战汇报。
当听到九鬼嘉隆水军主力几乎被全歼,釜山港也被那支神秘舰队摧毁时,饶是李如松久经沙场,城府极深,脸上也不禁露出了震惊和欣喜交织的神色。
“好!好!陈将军,此乃泼天大功!”李如松抚掌赞叹,“水师一战而定,倭寇陆师已成瓮中之鳖!此战,你当居首功!”
“总兵大人谬赞了,此乃将士用命,以及……那支定北舰队援手之功。”
陈磷谦逊道,随即便将遇到定北舰队,以及后续合作、会面的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对方自称海外宋裔,其强大的战舰火炮,那惊世骇俗的速射火铳,以及愿意出售火炮和更好火绳枪的意向,还有他们索要倭寇俘虏作为劳力的古怪要求。
李如松听得极为仔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变幻不定。
待陈磷说完,帐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良久,李如松才缓缓开口:“海外宋裔……这个说法,倒是新奇。其战力之强,闻所未闻。陈将军,依你之见,这支力量,是敌是友?”
陈磷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回总兵,就目前而言,其行径确为助我抗倭,目标一致。观其言行,对大明似无明显的敌意。然而,其力过强,其心难测。末将以为,当以‘羁縻’、‘利用’为主,可与之交易军械以强我师,但需严加防范,不可使其势力过于渗透。其根底,必须尽快查明。”
李如松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所言,与我不谋而合。如此强横之水师,游离于朝廷掌控之外,绝非长久之计。他们肯售卖火炮,是好事,可解燃眉之急,增强我水师战力。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深意:“朝廷不会允许一支不受控的巨舰长期游弋于家门之外。待平定倭患之后,是招抚,是驱逐,还是……另做打算,还需陛下与朝中诸公决议。眼下,且虚与委蛇,借其力以破贼为上。”
他没有明确说出“忌惮”二字,但语气中的那份凝重和审慎,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末将明白。”陈磷躬身道。
“嗯,”李如松站起身,走到帐门前,望着外面,“你先下去好生休息,叙功的奏章,我会尽快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至于那定北舰队……暂且维持现状,他们若派人来联络军火交易,你先接触着,一切待朝廷旨意。”
“是!”陈磷行礼告退。
走出帅帐,陈磷抬头望了望北方的天空,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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