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阳跟个火炉似的，一连两个多月没下过一滴雨。
京郊的地都干裂了，张着大口子。村里的井水也快见底了，打上来的水全是浑浊的泥沙，要沉淀大半天才能喝。田里的麦苗早就干得像草一样黄，用手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很快，粮食就出了问题。
城南最大的丰年米栈门口，队伍排得老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哆哆嗦嗦的解开包了好几层的布包，里面是她最后一根银簪子。
“掌柜的，求求您，就换半斗米，家里的孙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米铺的伙计却抄着手，一脸不耐烦，指了指旁边的价牌：“看清楚了，一斗米三百文，不赊账，也不收这些破烂玩意！”
“什么？三百文？”一个排队的汉子看着新价牌，眼睛一下就红了，“你昨天不还卖一百八吗！你们这是喝人血啊！”
“嫌贵就别买，”伙-计冷笑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有的是人拿着银子来。我跟你说，再过两天，你拿三百文都买不到一粒米！”
人群一下子就乱了，骂人的，吵架的，还有女人哭的，混成一团。可骂完哭完，为了活命，还是得咬着牙拿出家里最后的钱，换回半袋子掺了沙的糙米。
粮食的事还没完，更难听的流言开始在街头巷尾传开。
起初，只是茶馆里有人小声议论。
“哎，听说了吗？这天怎么就旱成这样了？怕是得罪老天爷了！”
“还能为啥？阴阳颠倒了呗。自古朝堂都是男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指手画脚了？”
“你是说……镇北侯府那个？献策的林小鱼？”
“嘘！小声点！除了她还有谁？一个厨子，懂什么治国，非要献什么抗旱的法子。这下好了，把老天爷给惹火了，能不降罪吗！”
这些话很快就从茶馆传到了市井，钻进了各家各户的耳朵里。
没过几天，连街上玩的小孩，都拍着手唱起了一首新童谣。
“凤凰鸣，雨不停；锦鲤现，河底见！河底见了底，百姓没饭吃！”
小孩清脆的声音唱着这恶毒的童谣，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凤凰鸣说的是宫里那位，锦鲤说的就是以锦鲤厨娘出名的林小鱼。
这天下午，翠儿从外面回来，一进垂花门，眼圈就红了，手里的菜篮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青菜滚了一地。
“太过分了！他们太过分了！”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愤怒。
林小鱼正在院子里看工匠仿制的压缩饼模具，这东西是她赈灾计划里很重要的一环。她抬起头，看到翠儿的样子，皱了皱眉：“怎么了？在外面和人吵架了？”
“我倒是想吵！”翠儿气得跺脚，冲过去抓住林小鱼的袖子，“夫人，您是没听见！刚才我路过巷子口，一群小孩就对着我唱那首破童谣！还有个女人指着我鼻子骂，说我是妖妃的走狗，是妖孽的帮凶！我气不过回了她一句，周围的人就都围上来了，要不是我跑得快……”
翠儿越说越委屈，把那首童谣学了一遍，最后哭着说：“他们说您是妖孽，把雨水都克没了！还说您一来，河底都能看见，老百姓都要饿死了！夫人，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您！”
林小鱼脸上的笑意慢慢没了。她安静的听着，手里的木模具被她攥得很紧，硌得手心都疼了。
“凤凰鸣，雨不停；锦鲤现，河底见……”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忽然扯出一个冷笑，“写这童谣的人，还真花了心思。”
“夫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说这个！”翠儿急了。
“不夸他，我总不能哭吧？”林小鱼放下模具，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眼神却很冷，“先抬高粮价，再散播童谣把罪名推到我身上，这手段真行。”
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除了那个被禁足又放出来的三皇子萧景琰，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和动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京城搅成这样。
这是想把她和太子彻底钉死。
傍晚，陆沉从京畿大营回来，带了一身煞气。他一进院子，就看到站在廊下的林小鱼。晚风吹着她的裙角，看着有些单薄。
他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收起了身上的戾气，脱下自己的外袍，直接把她裹进了怀里。
“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林小鱼回过神，抬头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你回来啦。”
陆沉没说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里面压着火。他今天在大营里，已经听到了那些难听的流言。一个副将气不过提了一句，被他一个眼神吓得再也不敢出声。他忍着立刻回城抓人的冲动，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她这个样子。
“我听说了。”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林小鱼点点头，再也撑不住，把脸埋进他带着体温和皂角味的外袍里，闷闷的说：“陆沉，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当初不多事，不献那个策，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她不怕被人骂，她怕的是自己的一片好心，真的给别人带来了灾难。
陆沉的心像是被攥了一下，疼得他呼吸都顿住了。他伸出胳膊，把她更紧的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沙哑。
“你没错。”
他一字一顿的，清楚的说。
“错的是那些只想着权位，不管百姓死活的畜生！”
他抱着她，没再说话，可林小鱼能感觉到他胸膛里心脏的跳动，沉稳又有力。过了很久，他才稍微松开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小鱼，这些脏水，泼不到你身上。”他的眼神很黑，里面是压不住的风暴，“他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赢？太天真了。我不会让任何人，用这种手段伤害你。”
林小鱼看着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心疼，心里那点委屈和怀疑，一下子就没了。是啊，她为什么要怀疑自己？该被审判的，从来就不是她。
她抬起头，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不，陆沉。”她摇摇头，眼神很坚定，“这是我们俩的事。他想看我认输，看我哭，我偏不让他得逞。”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指向院子里那些还没完工的模具。
“他们不是说我克扣了雨水，让百姓没饭吃吗？那好，我就亲自去，把水给他们找出来，把饭送到他们嘴边！”
林小鱼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力。
“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西山。太子的人挖井不顺利，我们就去帮他把井挖出来。他散布童谣，我就用事实说话。”
她回过头，看着陆沉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林小鱼，能让他们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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