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基地的时光，仿佛被厚重的混凝土隔绝，流淌得缓慢而压抑。核心医疗室内，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空气净化系统低沉的嗡鸣。
顾琛背后的手术，在抵达基地后的第一时间就强行进行了。马丁内斯博士和林教授在设备相对简陋的条件下，完成了一次高风险的精密度手术，清创、修复受损组织、重新固定了脊柱的裂纹。整个过程，顾琛拒绝了全身麻醉，只依靠局部麻醉和自身惊人的意志力硬扛了下来。手术结束时，他几乎将牙关咬碎，汗水浸透了身下的无菌单，但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此刻，他趴在病床上，整个上半身被复杂的固定支架和厚厚的绷带包裹，像一尊被强行钉在刑架上的困兽。剧痛并未因手术而消失，只是从尖锐的撕裂感变成了更深沉的、无处不在的钝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意识的堤坝。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和虚弱，让他连抬起手指都感到费力。
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是睁着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隔壁病床的沈清弦身上。
沈清弦依旧沉睡，但状态明显比转移途中稳定了许多。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悠长平稳。艾琳娜博士定期检查后表示，他身体的自我修复和优化进程正在稳步推进，那场强行催动的“弦月”爆发，似乎并未对他的生理基础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反而像是一次……高压淬炼。
然而，顾琛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
通过那缕始终维系的精神连接，他能“听”到沈清弦意识深处那片庞大的“新系统”正在平稳运行，进行着深度的自我重构和整合。但在这片宁静之下，他总隐隐感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如同沙砾般微小的“杂音”。那杂音并非一直存在，而是偶尔，在沈清弦脑波出现极其细微波动时，会一闪而过，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他的频率。
是“灰雀”留下的后手吗？那个只有0.7秒的反向渗透，到底埋下了什么？
这种无法确定、无法触及的威胁，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顾琛的心头，比背后的伤口更让他焦灼。他不能允许任何隐患潜伏在沈清弦身边，尤其是意识层面。
“周岭。”顾琛的声音因长时间未进水而干涩沙哑。
一直守在门外的周岭立刻推门而入：“顾总。”
“阿哲那边，有进展吗？”顾琛问的是对那个反向渗透信号的分析，以及对“灰雀”的追踪。
周岭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信号加密方式从未见过，结构极其诡异，阿哲动用了多个暗网计算节点进行暴力破解，进展缓慢。至于追踪，‘灰雀’非常谨慎，公海节点之后的所有路径都指向一些早已废弃的‘肉鸡’服务器，线索到了西伯利亚和南美雨林就彻底断了。”
顾琛沉默着，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如果“灰雀”那么容易追踪，也不会隐藏至今。
“基地的防御呢？”
“已全面启动。物理防御无懈可击，电子防御由阿哲主导，按照沈先生之前无意中提及的一些……概念性算法进行了升级，目前一切正常，未发现任何探测或攻击迹象。”
顾琛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回到沈清弦身上。外部防御再强，如果敌人早已在内部埋下了种子……
他必须做点什么。
“把艾琳娜博士和林教授请来。”顾琛下令，“还有，让技术组准备好最高精度的脑波成像和深层意识映射设备。”
周岭一愣：“顾总，您是想……”
“我要看看，那个杂碎，到底在清弦脑子里，留下了什么东西。”顾琛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不惜代价的决绝。他不能被动等待，必须主动探查。哪怕这个过程，可能会对刚刚稳定的沈清弦造成未知的风险，也可能让他自己本就濒临极限的精神力再次透支。
艾琳娜和林岚很快赶来，听到顾琛的要求后，两人都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顾先生！这太冒险了！”艾琳娜急声道，“沈先生的意识正处于关键的修复和重构期，任何外部的强力探查，尤其是意识映射，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干扰，甚至导致重构失败，意识崩溃！”
林岚也皱眉道：“而且，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根本无法承受作为‘意识桥接’主导方的负荷！强行进行，您可能会……”
“照我说的做。”顾琛打断他们，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微微侧头，看向沈清弦沉睡的侧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痛楚的温柔，但旋即被钢铁般的意志覆盖。“如果里面真有炸弹，早发现，比等它自己爆炸要好。”
他的理由无法反驳。艾琳娜和林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和担忧。他们知道，一旦顾琛做出决定，无人能够改变。
准备工作在一种凝重的气氛中展开。精密的仪器被推入医疗室，连接在沈清弦的“神经桥”头盔和一系列新的传感器上。顾琛也被连接上脑波监测设备，他将是这次探查的“引导者”和“感知者”。
“顾先生，我们会全程监控您和沈先生的生理指标，一旦有任何一方出现危险波动，我们会立刻强行终止。”林岚严肃地警告。
顾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背后那折磨人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强行压下，将全部的精神力集中起来。
“开始。”
指令下达。仪器启动，发出低沉的运行声。
顾琛闭上眼，意识顺着那缕精神连接，小心翼翼地、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般，探向沈清弦意识深处那片庞大的“新系统”。
这一次，他不是去传递意念或感知情绪，而是要去“扫描”，去“排查”。
进入的瞬间，一股庞大而有序的信息流包裹了他的意识。他“看”到了无数闪烁着微光的代码链正在自行组合、优化，如同星云般缓缓旋转，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这是沈清弦本质的意识和能力核心，浩瀚而美丽。
顾琛收敛心神，忽略这令人震撼的景象，将感知的焦点凝聚到最细微处，如同探测器般，一寸寸地扫描过去，寻找着那与整体格格不入的“杂音”。
时间在高度集中的精神消耗中缓慢流逝。顾琛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这种精微的探查，对他重伤未愈的身体和精神力是极大的负担。监测他生理指标的仪器开始发出轻微的警报，显示他的脑波活动异常剧烈，血压和心率也在危险边缘徘徊。
“顾总……”周岭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别打扰他！”林岚低喝道，紧盯着屏幕，手心里全是汗。
顾琛对自身的状况置若罔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片意识的星海之中。突然，在扫描过一片看似平静的区域时，他的感知猛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的异常波动！
就是它！
顾琛的精神瞬间高度紧绷，如同猎豹锁定了猎物。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感知，朝着那异常波动的源头缓缓靠近。
那是一片位于“新系统”边缘区域的、看似冗余的数据缓存区。异常波动就源自于此，如同水底的一块暗礁。
就在顾琛的感知即将触及那片区域的瞬间——
那“暗礁”仿佛被惊动了！它猛地“活”了过来，不再是微弱的波动，而是爆发出一种尖锐的、充满恶意和排斥性的精神冲击，朝着顾琛探查而来的意识狠狠撞去！
这冲击并非要摧毁，更像是一种……自毁前的警告和掩饰！
“哼！”顾琛在现实中闷哼一声，大脑如同被针扎般刺痛，连接着他的仪器警报声瞬间变得尖锐！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顶着这剧烈的精神刺痛，强行将感知探了过去！
惊鸿一瞥间，他“看”清了——那并非一个完整的程序或意识碎片，而是一段被高度压缩和加密的、带着“灰雀”特有冰冷频率的坐标信息！以及一个不断循环的、极其隐晦的激活指令！
这混蛋！他留下的不是一个攻击程序，而是一个信标！一个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被激活，用于精确定位沈清弦意识的信标！
“找……到……了……”
顾琛的意识中，仿佛再次响起了“灰雀”那扭曲的低语。
现实世界中，顾琛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厉声喝道：“切断连接！立刻！”
技术人员立刻执行。
所有仪器停止运行，顾琛脱力地瘫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背后的伤口因刚才精神的剧烈对抗而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昏厥。
“顾总！”
“我没事……”顾琛艰难地摆手，阻止了围上来的众人。他看向旁边依旧沉睡的沈清弦，眼神冰冷到了极致，也凝重到了极致。
信标已经找到，但如何安全地移除它，而不惊动远方的“灰雀”，成了一个更大的难题。
他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灰雀”……我们之间的账，又多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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