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周老那间静谧而庄重的书房，苏寒的神情比往日更加沉静。
她先是为周老仔细诊脉，指尖感受着那在脉象下逐渐变得强健有力的生机流淌。
正如她所预期，使用紫金针治疗后，周老爷子身体的恢复速度与深度，远非普通金针可比。
沉疴旧伤被更有效地疏通，枯萎的元气如同得到甘霖的秧苗，焕发出惊人的活力。
这验证了她选择更耗费心神的紫金针是正确的，但也意味着，今天的治疗，她依然需要直面那近乎掏空自身的消耗。
“周老，恢复得很好，我们开始今天的治疗。”
苏寒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她示意周老躺好，自己则净手、取针，动作一如既往地流畅而专注。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周正阳没有像之前那样在治疗开始时退出房间。
他征得了苏寒和周老的同意后，选择静静地站在书房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目光紧紧跟随着苏寒的每一个动作。
他想要亲眼看看，那个让他爷爷重获生机的过程，究竟是怎样进行的；
也想知道，苏寒口中的“消耗大”，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
治疗开始了。
起初，苏寒的状态极佳。
因为清晨的突破和药膳的补充，她面色红润通透，眼神清亮锐利，落针精准而稳定。
周正阳甚至能感觉到，在她捻动紫金针的瞬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温润的气息在书房内隐隐流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周正阳的心渐渐揪紧了。
他清晰地看到，苏寒光洁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起初只是薄薄一层，后来逐渐汇聚，顺着她姣好的脸颊轮廓滑落。
她原本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逐渐被一种消耗过度的苍白所取代。
那双清亮的眸子，虽然依旧专注，却不可避免地染上了疲惫的痕迹，仿佛支撑她行动的不是体力，而是一股顽强的意志力。
她的动作依旧稳定，但周正阳敏锐地察觉到，她每一次抬手落针的间隙，似乎都比之前延长了极其微小的刹那；
她呼吸的节奏，也变得比开始时略微急促和深沉。
周正阳站在阴影里，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紧，发疼。
他心疼苏寒此刻正在经历的痛苦消耗，心疼她为了救治爷爷，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那苍白的脸色，那细密的冷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可同时，一股巨大的无奈感也淹没了他。
躺在诊疗床上，正在被救治的，是他的亲爷爷！
是国家的栋梁，
是周家不可或缺的泰山根基！
爷爷的健康，关乎甚大。
他无法，也绝不可能去阻止苏寒的治疗。
这种明知她在受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可以说是“受益者”的矛盾心情，让他备受煎熬。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作“无能为力”。
他在心中无数次地设想，如果治疗的对象换成其他任何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不顾一切地阻止她这种近乎“自残”式的治疗行为。
他无法忍受她为了别人，如此一次次地将自己推向力竭的边缘。
两个小时，在周正阳度秒如年的注视下，终于接近尾声。
当苏寒捻动最后一根紫金针，完成最终的内劲疏导，缓缓将针取出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起针的动作依旧稳定，但当她直起身的瞬间，一阵明显的眩晕袭来，让她脚下微微一软，控制不住地向后趔趄了半步！
“苏医生！”
周正阳几乎要冲口而出，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
但苏寒的反应更快。
她迅速伸手扶住了旁边的诊疗床栏杆，稳住了身形。
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极其熟练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了那个白玉小瓶，倒出一颗培源丸，看也不看便放入口中。
整个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带着一种令人心痛的熟练感，仿佛这力竭后的补救，早已是她流程的一部分。
丹药入口，她闭目凝神片刻，那阵眩晕感才缓缓退去，但脸上的苍白却一时难以恢复。
周正阳僵在原地，看着她又迅速恢复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开始收拾针具，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脆弱从未发生过。
可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绝不是错觉。
他的心，因为那一下趔趄，狠狠地抽痛着。
也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决定。
在来之前，他已经再次嘱咐福伯，让周家的厨房继续为苏寒准备精心调配的营养餐，并且要求换不同的风味，既要保证营养，也要尽量可口，希望能弥补她消耗的万分之一。
他看着苏寒强撑着疲惫，与爷爷交代注意事项，然后礼貌告辞。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送她出门，为她拉开车门。
坐进车里，苏寒靠在椅背上，轻轻合上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显然是累极了。
周正阳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疲惫的睡颜，心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感激，有心痛，有无奈，更有一种愈发强烈的、想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好好守护的冲动。
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
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在她每一次耗尽心力之后，为她点一盏灯，送一碗汤，默默地，守在她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这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他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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