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京城的日光还带着几分懒散，肃杀之气却已穿透高墙，骤然降临七王府。
一名内侍监官吏手捧明黄圣旨，在王府正门前高声宣读，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府内的宁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七王妃云氏苏微，久病思静，体恤其心，特许闭府调养，任何人不得擅扰，钦此！”
“闭府调养”四个字，字字千钧，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整座七王府死死困住。
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与此同时，王府深处的偏厅内，气氛却比外面的圣旨还要冰冷。
太医院院判刘彦刚刚被“请”至此处，名义是为七王爷“会诊”。
他心中虽有疑虑，但王府的邀请，他不敢不来。
可当他推开厅门的那一刻，一道银光快如鬼魅，精准地刺入他喉间哑穴，他双目暴睁，浑身僵直，连一声惊呼都无法发出，便被死死钉在了原地。
主位之上，云苏微一袭素衣，神情淡漠，修长的指间正把玩着一支细若牛毛的毫针，针尖在烛火下闪烁着森然寒光。
“刘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想请您仔细回忆一下——十三年前，先皇后服下的最后一剂‘安神饮’，那方子，到底是谁动了手脚？”
刘彦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喉咙被封，无法言语，只能拼命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抵赖。
云苏微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王妃莫要胡言，先皇后之逝乃天下共知之事，怎可随意攀扯？刘大人是想这么说，对吗？”
她一字一句，模仿着刘彦可能会有的辩解，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刘彦的心房上。
话音未落，她轻轻挥了挥手。
身侧的阿青立刻会意，端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罐，呈到刘彦眼前。
罐中液体浸泡着几根已经发黑的药材残须，形状诡异。
“认识吗？”云苏微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这是从你书房私库的夹层里搜出来的‘梦魇花根’，经过比对，与当前七王爷体内所中奇毒的根源，完全一致。说来也巧，这种毒花，普天之下只生长在皇陵东侧的禁地之中。而当年，负责为先皇后采办所有珍稀药引的人，正是刘大人您。”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层层剥开刘彦伪装的外壳。
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为死灰，眼中最后一点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
就在此时，偏厅的门被缓缓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裹挟着风雪般的气息走了进来。
离玄烬依旧披着那件厚重的白狐裘，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却显得浑浊而迷茫，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他径直走到云苏微身边，依赖地抱住她的手臂，声音带着几分天真的委屈：“娘子别怕，他们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打死他们！”
他的语气纯真无邪，手上的动作却带着骇人的力道。
为了站稳身体，他空着的那只手随意搭在了旁边的紫檀木座椅扶手上，五指猛地收紧。
“咔嚓！”
一声脆响，坚硬如铁的紫檀木扶手竟被他生生捏断，木屑纷飞。
刘彦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急剧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断裂的扶手仿佛就是他的脖颈，一股死亡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再也撑不住了，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拼命地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神疯狂地向云苏微祈求。
云苏微抬手，阿青上前拔出了他喉间的银针。
“我说！我全都说！”刘彦一恢复说话的能力，便像决堤的洪水般嘶吼起来，声音沙哑而扭曲，“是……是二皇子！是二皇子授意的！他说先皇后一直偏爱您，阻碍了他的储君之路，必须让她‘静养归天’！而您，七殿下……”
他的目光转向离玄烬，充满了畏惧与怜悯，“您是唯一可能在幼年时期承受那种毒性而不立刻死去的活体样本！他们需要用您来试验毒药的剂量和效果！”
云苏微持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离玄烬。
他依然是那副懵懂的模样，仿佛没有听懂这番话里蕴含的惊天血腥，只是更紧地攥住了她的衣袖。
可云苏微知道，他什么都懂。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但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为何偏偏选他？仅仅因为他是庶出，不受先帝宠爱？”
“不……”刘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脸上满是绝望，“不只是这样！因为七殿下的生母林妃，才是那个时代唯一真正掌握‘梦魇花’解法传承的人！二皇子他们怕林妃娘娘从先皇后的脉象中识破毒源。所以……她也必须死！在她死后，再用她的儿子来完善这毒药，一石二鸟，永绝后患！”
满室死寂，唯有烛火在沉重的空气中噼啪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为那逝去的冤魂哀鸣。
云苏微终于明白了。
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临时起意的毒杀，而是一场从十四年前就开始布局，环环相扣、延续至今的灭口计划。
先杀有解毒能力的母亲，再用她的儿子做毒药试验品，最后用这完善的毒药去谋害中宫皇后。
何其恶毒，何其残忍！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云苏微独自坐在书案前，将刘彦画押的供词副本一遍遍整理抄录。
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背后是两条枉死的性命和离玄烬十四年不见天日的伪装。
忽然，一缕微凉的气息从身后靠近，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
离玄烬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褪去了白日里的痴傻伪装，嗓音低沉得几近呢喃，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装傻了吗？”
这十四年的孤寂、隐忍、仇恨，全融化在这一句简单的问话里。
云苏微反手握住他环在腰间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坚定而温暖：“你也知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下去了。”
他闻言，在她耳边发出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里有释然，有宠溺，更有即将挣脱枷锁的快意。
一个温热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鬓角。
“好。”他说道，声音里带着淬了冰的锋利，“那从明天起……我们就开始，一笔一笔地，向他们讨还血债。”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开漆黑的夜幕，瞬间照亮了廊檐下那枚随风轻晃的凤翎佩。
玉佩在电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那曾是先皇后赐予她，象征着可自由出入宫禁的信物。
如今，它即将迎来自己真正的用途。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为深沉。
一场酝酿了十四年的风暴，即将在破晓时分，席卷整座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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