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很快便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酒坛回来，步履沉重，坛口封泥未开，显然是窖藏多年的陈酿。
百姓们屏息凝神，不知这位新来的王妃要做什么，只见她接过酒坛，毫不费力地单手托起，另一只手猛地一拍封泥，“砰”的一声闷响，醇厚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云苏微面无表情，手臂一斜，琥珀色的酒液便如一道瀑布，倾泻在焦黑的断梁和残存的石基上。
她走动起来，酒液跟着她的脚步洒遍了整个废墟，空气中浓烈的酒香混杂着尘土的腥味，形成一种诡异而肃穆的气息。
“火把。”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阿牛立刻递上早已备好的火把。
云苏微接过，火光映着她清冷的眸子，仿佛有两簇鬼火在跳动。
她举着火把，绕着废墟缓缓走了三圈，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像是在丈量一片神圣的土地。
终于，她停在废墟正中，高举火把，声音穿透人群的寂静：“今日苏济堂重立，不叫‘开张’，叫‘招魂’！”
全场哗然！
“我云苏微，在此招回那些被庸医错投汤药，含恨而死的冤魂！”
“我在此，招回那些身无分文，跪在药铺门前却求不来一剂救命药，绝望而亡的苦魂！”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亢，一句比一句凌厉，像一把刀子，狠狠剜开在场许多人心底最深的伤疤。
人群中，开始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云苏微猛地将火把投向被烈酒浸透的废墟。
“轰——！”
幽蓝色的火焰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着每一寸残骸，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映成了橘红色。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她抽出一根最长的，走到一块半埋于土的地基石前，屈膝，将那根闪着寒光的银针，一寸一寸，狠狠地插入了石缝之中！
“从今往后，这里，不再是王府庇荫下的产业，而是活人争命的地方！有冤的，来此申！有病的，来此治！但凡踏入此门，无论是谁，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脚下踩着的，是多少人的血与泪！”
“王妃……”吴大娘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我那可怜的孙儿啊……他就是发热，吃了杜家开的药，浑身抽搐死的啊！王妃！您是活菩萨下凡啊！”
一人带头，百人响应。
那些曾受过云苏微恩惠，或是家人曾被杜家药铺耽误过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朝着冲天的火光和那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叩首。
哭喊声、跪拜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满城的不公与冤屈都吼出来。
火光渐渐熄灭，胡百味趁着人群情绪稍定，悄悄凑到云苏微身边，递上一本账册，压低声音道：“王妃，杜家在城南的粮仓被毁后，他手下那十七家药铺的药材供给就断了。尤其是‘定风丸’，已经断货五日。就在昨天，城南贫民区已经有三个人因为买不到药，癫症发作，抽搐致死了。”
云苏微眸光一寒。
定风丸，杜家的独门药，专治癫症，却在其中添加了一味“夜啼露”，长期服用会产生依赖，一旦断药，发作会比以往更加猛烈。
这根本不是治病，是绑架！
她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轻轻一点，系统空间的货架上，改良版的“定风散”配方正泛着柔光。
她早已去除了那害人的“夜啼露”，换以更温和有效的药材，成本甚至更低。
“明日起，苏济堂旧址，限量发售新版‘定风散’。”她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日一百剂，每户限购一份，必须凭里正的画押文书前来。”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让他们，自己来求我。”
三天后，杜家最大的药铺“仁心堂”门前，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突然倒地，口吐白沫，四肢剧烈抽搐。
他的母亲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哀求：“掌柜的，求求您了，先赊一丸定风丸吧！孩子快不行了！工钱下个月就发，我拿全家性命担保，一定还上！”
药铺伙计却一脸不耐烦，一脚将她踢开：“滚滚滚！没钱看什么病！我们这早就没药了，有钱都买不着，还想赊账？要死死远点，别脏了我们铺子的地！”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民愤。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传遍全城，百姓的怒火被推到了顶点。
就在此时，云苏微登上了苏济堂废墟旁临时搭起的高台，声音清越，传遍两条长街：“我云苏微在此立誓！凡三月内，在京城任何药铺，曾遭遇拒诊、拒售、或被恶意抬价者，只要持有街坊四邻或里正出具的凭证，皆可来我苏济堂，免费申领三日用药！”
话音刚落，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短短半日，前来领取凭证、排队领药的人，从街头排到了街尾，蜿蜒了足足两条街。
三百多份凭证，每一份背后，都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家庭。
胡百味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心惊肉跳，低声对云苏微道：“王妃……您……您是早就料到杜家会狗急跳墙，把这些百姓全都逼到您这边来？”
云苏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张张或愁苦、或激动、或感激的面孔。
深夜，月凉如水。
一道黑影孤身潜入了百草圩，在苏济堂新砌的院墙下，借着月光，撒开一沓沓的纸钱。
那人正是杜元化，他点燃了手中一件孩童的旧衣，火光映着他苍老而扭曲的脸。
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绝望：“我对不住你们……都对不住……可我真的不懂啊！我行医五十年，为何她的刮腐肉能不生脓？为何她的切皮缝合能不染邪祟？这哪里还是医道！这分明是妖术啊！”
暗处，云苏微静静地立着，身旁的离玄烬低声道：“他心神已乱，若肯低头，倒不如收为一枚棋子，为你所用。”
云苏微缓缓摇头，眸光比月色更冷：“他不是不懂，是不愿醒。沉浸在自己构筑的医道神龛里，任何动摇它的人，都是邪魔歪道。”她转过身，火光在她背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明日，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能‘断人生死’之人。”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济堂门前便竖起了一块巨大的黑漆木牌。
牌上，用朱砂写着三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一、凡入百草圩交易之药商，须经苏济堂三日验药，方可入市。
二、凡验药不合格者，曝其商号姓名于此牌三日。
三、凡连犯两次者，永久逐出百草圩！
陆明远亲自率领工部稽查司的差役，分列木牌两侧，大声宣读新规。
整个百草圩的药商们全都傻了眼，这是要断所有人的路啊！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惊疑不定之际，杜元化突然踉踉跄跄地从人群中奔出，他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脸上满是死灰之色。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木牌前，双手颤抖着，高高奉上一枚刻着“京医行”的黄金大印。
“老夫……杜元化……愿……愿请入‘验药盟’！”
全场瞬间死寂。
这枚金印，是京城医药行会的最高权柄，杜元化这是要彻底缴械投降！
云苏微缓步走出，在万众瞩目下，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金印。
然而，她只是看了一眼，便随手将其丢进了旁边差役用作取暖的火盆之中。
“滋啦”一声，黄金在炭火中迅速变形，光芒黯淡。
“不必入盟。”云苏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压垮一切的重量，“从今日起，百草圩的规则只有一条——”
她环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活着的人，说了算。”
檐角下悬挂的铜铃，被晨风吹过，发出一串清脆又悠远的回响。
那声音，仿佛是无数得以安息的魂魄，在低声轻笑。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高喊着“王妃千岁”，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百草圩。
云苏微却只是淡然地转身，目光越过眼前一张张激动的面孔，望向了更远处。
欢呼是为了一时的胜利，但要让那些“活着的人”永远说了算，只靠她一个人，还远远不够。
她的视线，落在了人群中几个衣衫褴褛、眼神却透着倔强的小女孩身上。
这一次，她要在这片废墟上埋下的，不再是复仇的火种，而是足以燎原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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