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的龙涎香还未散尽，值殿官染血的塘报便撞碎了满殿紧绷的寂静。
皇帝刚擦干的老泪又涌了出来，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龙案边缘：“北境……北境三十万儿郎……”他喉结滚动，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惊痛，“三年前北疆大疫，折了八万青壮，如今怎的又……”
离玄烬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玄铁刀鞘在青砖上磕出闷响。
他抬眼时，眼底的暗涌几乎要漫出来——皇后一党刚被拔除，京中各方势力正虎视眈眈，此时北境生变，分明是有人想趁乱抽他的脊梁骨。
云苏微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塘报上斑驳的血渍，脑海里瞬间闪过前世急诊科的场景：高热溃烂、传染性极强，若不及时控制，怕是比三年前的“腐骨散”更狠。
她抬眸与离玄烬对视，见他微微颔首——这是他们之间“我有数”的暗号。
“儿臣愿领旨督军。”离玄烬单膝跪地，玄色蟒袍垂落如墨，“但京中局势未稳，恳请陛下允儿臣……”
“准你选个信得过的人代行。”皇帝咳得佝偻了背，却硬撑着坐直身子，“北境的兵，拖不得。”
退朝的脚步声还未散尽，离玄烬的玄铁刀已“当”地插进王府密室的檀木案几。
烛火被刀风掀得乱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张择人而噬的兽皮。
“北疆的疫，不是天灾。”他抽出刀，刀锋划过云苏微的掌心，一枚刻着“沈”字的青铜腰牌落了进去，“太医院副使沈微之，奉旨巡诊北营。”
云苏微摩挲着腰牌边缘的刻痕，凉意顺着指尖爬进血脉。
她抬头时，正撞进离玄烬深不见底的黑眸：“王爷可知，北营医官最恨女子掌刀？”
“所以你是男子。”离玄烬忽然笑了，指腹蹭过她的耳垂，“是医官，不是我的王妃。”他转身掀开暗格，系统蓝光在密室里流转，“声纹拟态模块，两个时辰一次。”
云苏微望着虚空中浮现的系统提示，喉间突然发紧。
她想起前世在战地医院，为了伪装成军医，曾对着镜子练了三天粗哑嗓音——如今有系统帮忙，倒省了麻烦。
可当她触到离玄烬袖中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心跳还是快了半拍。
三日后的北营，尘土混着马粪味灌进鼻腔。
云苏微束着青布抹额，官袍下的束胸勒得肋骨生疼。
她望着校场边排开的医官，为首的许怀安正捻着花白胡须，目光像把刀：“沈副使？听说太医院要女子掌医政？”他嗤笑一声，“战场上的血，可不会因为你是妇道人家就轻些。”
云苏微没接话。
她从药箱里取出三个蜡封竹筒，“啪”地拍在案上：“这是前营、中营、后营发热士兵的舌苔样本。”她掀开竹盖，在阳光下摊开三张薄绢，“许郎中说这是风寒，可黑斑从舌尖蔓延至舌根，分明是腐骨散变种——”她指尖点过第三张绢，“这例的舌苔边缘发蓝，是毒性入血的征兆。再拖一日，整营都要跟着烂。”
校场突然静得能听见风里的沙粒响。
许怀安的手指抖了抖，刚要反驳，却听身后传来粗哑的男声：“沈大夫说得对。”
众人转头，见个虎背熊腰的士兵挤进来。
他脖颈处还留着针孔，正是前日高热到说胡话的铁柱：“那晚我烧得能烙饼，是沈大夫扎了我‘大椎’‘曲池’两针，半柱香就退热了。”他撸起袖子，露出结痂的伤口，“她还说要拿石灰粉撒厕所，拿艾草熏营帐——我娘当年在乡下防痘，就是这么弄的！”
许怀安的脸青了又白。
云苏微乘势掏出一叠黄纸：“从今日起，各营每日申时报诊簿，记清发热人数、症状变化。五日为限，治不好的营——”她扫过众人，“医官同罪。”
散场时，军需官赵五斤擦着汗凑过来：“沈副使要的石灰粉，小的这就去调……”他话没说完，云苏微已瞥见他腰间晃动的玉牌——那是南楚商号的标记。
当晚，云苏微的营帐飘进艾草香。
她正整理诊簿，忽听檐角铜铃轻响。
一只雪白色的信鸽扑棱着落进案头，爪上的素笺还带着体温。
展开的瞬间，她耳尖“腾”地红了。
素笺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嘴唇涂得猩红，旁边用墨笔写着：“爱卿辛苦，本王差人送了西域玫瑰膏，抹唇正合适。”
“疯王……”她低骂一声，指尖却舍不得挪开。
系统突然震动，淡蓝光幕在眼前展开：【声纹拟态模块冷却中，剩余时间：5小时59分】。
她的笑僵在脸上——明日校场要面见主将陈骁，若声纹失效……
次日校场，日头毒得能晒化盔甲。
陈骁坐在点将台上，腰间的虎符晃得人睁不开眼：“听说沈副使精通疫病？本将问你，传变九法如何应对？”
云苏微刚要开口，喉间突然像塞了团火——声纹模块提前失效了！
她猛地咳嗽两声，借着力道压低声线：“传变首看表里，次辨寒热……”她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前世背得滚瓜烂熟的《瘟疫论》从舌尖蹦出来，“若见斑疹隐现，当用犀角地黄汤；若见神昏谵语，需刺十宣放血……”
陈骁的眉毛渐渐舒展开。
许怀安却眯起眼，盯着她喉结的动作：“沈大人说话，怎的像含了核桃？”
云苏微心里一紧，面上却冷笑：“许郎中耳力好，不如去查查你手下那几个医官——”她抬手指向校场角落，“昨日后营的止痛散少了半箱，我可听说有人拿药材换了南楚的丝绸？”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喧哗。
两个士兵押着赵五斤过来，他怀里的药包散了一地，混着几匹绣着南楚纹样的锦缎。
赵五斤涨红了脸：“这是战损！战损！”
许怀安的胡子抖成了乱草。
云苏微望着他青白的脸色，攥紧袖中的诊簿——第一步，镇住医官；第二步，揪出内鬼；第三步……她抬眼望向北方，那里有更浓的阴云正在聚集。
而千里外的京城城楼，离玄烬望着北境方向，袖中鸽笼空着。
他指尖摩挲过笼边的细痕，那是云苏微前日临行前用银针刻的“微”字。
风掀起他的蟒袍，露出腰间玄铁刀——刀鞘上，新刻的“烬”字与“微”字，正随着风轻轻相碰。
“赵五斤，”他对着风低笑，“你说药材是战损？”他的瞳孔里浮起血色，“那等本王的人翻了北营的枯井，看你还能不能咬着牙说……战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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