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七王府管家已面色凝重地快步引路，那内侍则紧随云苏微身后，仿佛一道无声的催命符。
离玄烬的身影从月洞门后转出，眸色深沉如夜，只对她微微颔首，一个眼神便已传递了“万事小心”的讯息。
云苏微心下了然，皇家贵人，尤其是那位执掌凤印的萧贵妃，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深夜召见。
次日清晨，天光刚破晓，宫中的第二波“访客”便到了。
来人是贵妃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女官，沈知意。
她年约三十，眉眼间透着一股精明与审慎，手里捧着一只雕工精细的紫檀药匣，步履沉稳地行至云苏微面前。
“王妃殿下，”沈知意屈膝一福，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家娘娘的咳疾已是多年顽症，太医院的方子用了无数，总不见好。昨日听闻王妃医术通神，竟能起死回生，娘娘心中燃起了希望。这是娘娘一直在服用的‘养息散’原方，特命奴婢送来，请王妃参详一二，看是否能在此方基础上加以调理。”
她打开药匣，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散开来。
云苏微伸出素手，接过那张泛黄的药方。
目光掠过上面的十余味药材，表面看，确实是一剂寻常的润肺止咳古方，配伍严谨，用料温和。
然而，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雪蚕衣”三个字上。
不对，这不是雪蚕衣，字迹有被巧妙修改过的痕迹，原先的笔画被覆盖，改成了另一种形态相似的药材——冰丝藤。
此物极为阴险，性寒，单独使用或小剂量并无大碍，可一旦遇热，尤其是与其他几种温补药材一同煎煮，便会缓慢释放出一种麻痹神经的无色无味之气。
长期吸入或服用，轻则四肢无力，重则呼吸衰竭，神不知鬼不觉地夺人性命。
云苏微的指尖在袖中微不可察地一动，意识已沉入系统空间。
昨夜阿牛拼死从宫墙夹道的香炉里带回的那一捧残香灰烬，检测报告正静静地躺在虚拟面板上，一行醒目的红字标注着：含微量冰丝藤焦化成分。
原来如此。
他们不是刚开始动心思，而是早就用熏香的方式在试药了。
萧玉娆的咳疾，恐怕有大半是这“冰丝藤”的功劳。
“原来你们早就在试药了。”云苏微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她随手将药方搁在桌上，抬眼看向沈知意，神色平静无波：“这方子我看过了，有些意思。你回禀贵妃娘娘，就说我三日后入宫为她调理，届时自有分寸。”
三日后，夜幕低垂。
云苏微被一顶软轿抬入宫中，安置在了远离主殿、清幽僻静的静心苑。
沈知意亲自送来了晚膳和一碗黑褐色的药汤，说是安神之用，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紧紧盯着云苏微，亲眼看她将饭菜用尽，又将那碗药汤一饮而空。
云苏微始终表现得温顺而合作。
然而，就在她转身去内室漱口的一瞬间，皓腕轻翻，口中含着的药液已尽数吐入袖中缝制的防水暗袋里。
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鬼魅。
子时，万籁俱寂。
云苏微从指尖弹出一张系统出品的微型试剂卡，探入暗袋中的药液。
卡片迅速变色，结果显示：药汤中混入了极淡的“迷魂露”。
此物无致命毒性，却能扰乱人的神志，让思维变得迟钝，判断力下降。
好一招釜底抽薪，这是想让她在明日的诊疗中出现致命差错，好顺理成章地将罪名扣在她头上。
窗外风声簌簌，吹得树影摇曳。
就在这时，她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檐下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特别，落地极轻，仿佛没有重量，只在青石板上停留了片刻，便又悄然远去。
云苏微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日在贵妃宫中陪她下棋的盲眼少年小满的脸。
她清晰地记得，少年曾无意中提过一句：“奴婢自幼眼盲，为免冲撞贵人，学走路时，师父教我，鞋尖总要比脚跟先落地。”
第三日清晨，云苏微梳洗完毕，在宫人的引领下，准时前往贵妃的寝宫长乐宫。
萧玉娆斜倚在榻上，锦被半掩，一张美艳的脸庞苍白如纸，唯独那双凤眼，锐利如刀，直刺人心。
“七王妃，”她声音嘶哑，带着病态的孱弱，气势却咄咄逼人，“你可知晓，若治不好本宫的病，你这冲喜王妃便是无功。届时，整个七王府恐怕都难自保！”
云苏微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不慌不忙地从药箱中取出针包，在熏香的暖炉上慢条斯理地消毒。
忽然，她动作一顿，抬起清亮的眸子，视线越过萧玉娆，精准地投向角落里一幅绘着百鸟朝凤图的垂帘。
“那位藏在屏风后面的姑娘，你的鞋尖落地声，已经因为紧张，在同一个地方重复了三次了。”她声音清冷，如珠落玉盘，“沈女官，你若这般不信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请我来？”
帘后的人影猛地一僵。
沈知意自知暴露，只得从后面走出来，一张脸铁青，眼神中满是惊骇与怨毒。
云苏微却看也不看她，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既然你们想验我的诚心……那我也该验验你们的胆量。”
话音刚落，她做出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她竟端起旁边宫女奉上的、据说是她昨夜喝剩下的那碗残药，在萧玉娆和沈知意惊恐的注视下，仰起头，一饮而尽！
“你！”萧玉娆震惊地坐直了身体。
半个时辰后，就在诊脉进行到一半时，云苏微脸色骤变，突感一阵剧烈的胸闷气促，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她秀眉紧蹙，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青紫色，身子一软，猛地扑倒在案前，打翻了茶盏。
“王妃！”殿内宫人顿时惊呼乱作一团，太医被急召而来。
萧玉娆从榻上惊得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真喝了？！”
云苏微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颤抖地指向地上那只摔碎的药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这……这不是我配的……有人……换了……”话未说完，她头一歪，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沈知意吓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如鬼。
她确实在昨夜趁着换烛火的间隙，将云苏微的安神药包换成了加了料的毒药，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早已察觉，还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喝下去！
很快，离玄烬闻讯赶来，他冲入殿内，看到倒地不醒的云苏微，眼中瞬间爆发出滔天的怒火与痛色。
他一把抱起她，厉声喝道：“封锁长乐宫，任何人不得出入！彻查！谁动了王妃的药，本王要她项上人头！”
一声令下，禁军涌入，整个后宫为之震动。
深夜，静心苑内。
云苏微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对上离玄烬深邃关切的眼眸。
他正守在床畔，手中捏着一枚细如牛毛、尖端已然染黑的银针。
那正是她昏迷前，趁乱用舌尖抵住，悄悄刺入舌底的“假死针”。
针内藏着系统提供的缓释药物，能精准模拟出急性中毒的全部症状，连最老道的太医也验不出来。
“不必去追责沈知意，”她声音微弱，却异常清醒，“一条狗而已，打死了，只会让主人换一条更凶的。我要的，是萧玉娆自己爬过来求我。”
她转头，望向窗外清冷的月色，眸光比月色更寒：“明日，我会给她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咳血三年，肺腑烂尽而死。另一个是，永不再喘一口气——让她自己选一个。”
离玄烬凝视着她眼中那抹不加掩饰的狠厉与疯狂，沉默片刻，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好。这一次，我不拦你疯。”
远处钟鼓楼传来三更的漏声，沉闷而悠长，在寂静的宫城中回荡。
与此同时，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高耸的宫墙，凭借着惊人的记忆与触感，摸索着，坚定地朝着教坊司的方向潜去。
那落地无声的步法，正是鞋尖先于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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