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在动，仿佛底下有某种活物正在喘息。暗红的液体翻涌着，泛起层层涟漪，像被无形的手搅动。半颗心悬在池中央，随着每一次微弱的搏动轻轻震颤，腥气扑面而来，直冲喉头，令人窒息。云逸踩碎最后一阶石板，碎屑飞溅，他脚步未停，锈迹斑驳的长剑横于身前，剑尖轻颤，如同嗅到了血腥的猎犬，微微上扬。
墨玄一口血沫啐在地上，脸色灰败，却仍强撑着抬手，七根银针自袖中疾射而出，精准钉入池边凸起的骨节缝隙。针尾嗡鸣作响，黑气如蛇般顺着针身向上攀爬，骨头表面迅速裂开细纹，宛如干涸多年的泥地，寸寸崩裂。
哑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竹简脱手飞出，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化作一道凌厉剑气，直劈结界正中。裂缝刚现，灵悦尚未拔剑，寒气已凝成冰刺，破空而下，狠狠扎向血池中缓缓浮起的骨龙头颅。那眼窝深处跳动着幽蓝火焰，巨口微张，獠牙森然，可还未发出嘶吼，便被极寒冻结，咔嚓一声脆响，整个头颅炸成碎片，散落一地。
“走！”云逸低吼，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他脚尖一点，身形如箭，瞬间钻入裂缝。
魔神之心悬浮于空，表面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细线，细不可见，却坚韧如铁，割手即出血。苏璃刚迈出一步，脚踝上的铃铛齐齐崩断，整个人骤然僵住，瞳孔放大——她看见自己跪在合欢宗主面前，双手颤抖地将弟弟推入炼魂炉中，耳边回荡着那声撕心裂肺的“姐姐……救我”。
云逸抬手，指尖重重按住左耳那颗红痣，皮肤破裂，鲜血渗出。血滴落的一瞬，那些诡异细线竟如遇烈火般剧烈收缩，发出细微的“嗤”声。他一步跨至心前，药王谷圣女袖中银光连闪，十二根灵针精准刺入心脏要穴，针尾微颤，发出低沉共鸣。魔神之心的跳动明显迟缓下来，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命脉。
“这纹……”灵悦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死死盯着心脏底部——一道陈旧刻痕赫然浮现，竟与云逸手中那把锈剑上的纹路如出一辙。她指尖轻轻碰了下剑穗，断绳晃了晃。刹那间，锈剑嗡鸣震颤，金光自剑柄蔓延而上，整把剑仿佛苏醒，刃口震得空气嗡鸣，连光线都为之扭曲。
夜无殇的声音从魔心深处传来，低沉而熟悉：“你来了。”
大地轰然裂开，六臂黑影自深渊升起，浓雾缠绕全身，遮蔽身形。左侧金罩碎裂，露出一只竖瞳，血光流转，冰冷无情。每条手臂都攥着一道虚影——灵悦被钉在祭坛之上，鲜血淋漓；哑奴金丹爆裂，残魂飘散；墨玄毒发吐血，蜷缩在地；苏璃跪地呕出黑血，双目无神；还有云逸娘亲断簪倒地的那一刻，发丝散乱，眼神空洞。
“你杀不了我。”夜无殇冷笑，声音撕裂如风中残烛，“我就是你。残缺的灵根，被人踩在脚下的尊严，藏书阁角落里偷偷练剑的夜晚……谁准你站进光里？”
云逸没说话，闭上双眼。《圣体灭天诀》自记忆深处翻涌而出，从丹田燃起一道金焰，迅速蔓延全身。金纹如活物般爬满皮肤，连发丝都泛起微光。再睁眼时，眸光如刀，锋利得能割裂虚空。
“我不是你。”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坚定，“你是我那十年，不敢哭出来的那部分。”
六臂齐动，虚影尽数捏碎。灵悦的幻象化作冰渣四溅，哑奴残魂落下一颗泪珠，墨玄冷笑一声，吐出一口黑雾，苏璃消散前轻轻点头，唇角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泪、雾、冰、念，皆化作流光，汇入锈剑之中。
剑光起。
无声无息，只有一道极细极亮的金线划破黑暗，割开浓雾，直斩魔心。剑尖触心刹那，锈剑与魔神之心同时发出咆哮，纹路契合，金光炸裂，照亮整片废墟。夜无殇六臂崩断，黑雾翻腾，惨叫中，黑影逐渐扭曲、缩小，最终浮现出一个瘦弱孩童——跪在地上，衣衫褴褛，手中紧攥着半截玉簪，眼神充满怨恨与恐惧。
“杀了我，你就永远是没人要的野种！”黑影尖声嘶吼，声音里满是绝望。
云逸一剑捅穿。
剑身浮现出四个古篆：因果皆断。
影子散了。天顶轰然裂开，久违的阳光倾泻而下，第一缕光落在灵悦脸上，她睫毛轻颤，眼中映出久违的暖意。手中断剑忽然飞起，划破最后一层黑气，太阳仿佛从天而降，轰然砸进废墟，驱散万年阴霾。
墨玄摸出空葫芦，晃了晃，愣住——里面竟长出一棵小草，绿得发亮，叶片蜷缩，却生机勃勃。他盯着看了许久，咧嘴一笑，小心翼翼将它塞进怀里，仿佛护着最后一点希望。
苏璃靠在断石上，脸色苍白如纸，从怀中掏出最后一片枯叶——还魂引。她咬破指尖，血滴其上，叶脉微闪，分出三缕柔和光芒，缠绕在云逸、灵悦、墨玄手腕之上。三人气息渐渐平稳，濒临枯竭的经脉重新有了律动。
药王谷圣女缓缓摘下面纱，口中吐出一朵七叶灵芝，落地化作薄雾，悄然钻入众人经脉。她脸色瞬间灰败，身形摇晃，却始终未倒，眼中仍有光。
哑奴站在一旁，竹简只剩一片残片。他抬头看向云逸，喉咙动了动，终究未能发出声音。下一瞬，残简脱手飞出，射入空间裂缝。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纯粹剑光，卷起众人，疾速后退。
身后，魔心轰然炸裂，空间如蛛网般崩碎。墨玄反手将葫芦碎片塞入裂缝，连点三下，崩塌之势戛然而止。灵悦腕上青玉铃的碎块突然飞起，在云逸胸前凝成一面无瑕之镜——无花纹，也不映人影，只静静悬浮，仿佛承载着某种未言之命。
废墟之上，风停了。
云逸拄着仅剩半截的锈剑站着，手依旧攥得死紧，指节发白。不远处，血屠的巨斧深深插进石中，斧面上师妹的名字忽地泛起红光，轻轻颤动。他一步步走过去，拔出剑残片，稳稳插入斧身。血字浮现：债清了。
灵悦抬手，寒气自地底蔓延，冰层缓缓爬出，将散落的兵器一一裹住，沉入地下，仿佛为这场浩劫画上句点。墨玄摸出半枚香囊——上面绣着“云逸”二字，针脚细密，边角早已磨得发毛。他眯眼看了许久，忽然抬手一抛，香囊飞向天空，半空燃起一道火光，化作灰烬，随风散尽。
太阳高悬，照在残垣断壁之上，也照在他们身上。没有人说话，只有风轻轻掠过，带着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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