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黏稠的乳汁，包裹着一切，将视线压缩在数丈之内。
脚下是深可及膝、冰冷滑腻的淤泥，每一次拔脚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吮吸声。
四人沿着生长着“紫云萍”的缓流河道艰难前行，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
孙砚拄着木棍，右臂吊在胸前，脸色在潮湿的水汽中更显苍白，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吃力，全靠林星遥在一旁搀扶。
“这鬼地方，连个落脚的地儿都难找。”孙砚喘着粗气，汗水混着雾气浸湿了额发。
失去右手的平衡，在这泥沼中行走，消耗的体力是常人的数倍。
陆深走在最前，如同警觉的头狼，每一步都踩得极为谨慎，用木棍反复试探前方的虚实。
青铜短剑已收回鞘中，在这种环境下，近身武器远不如一根探路的棍子实用。
他的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雾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苏清漪紧随其后，一手紧握传来持续稳定感应的青铜匣，另一只手不时对照着浮现在脑海中的皮卷虚影。
“按照记载，穿过这片浓雾区，应该会有一处相对干燥的林地可以暂时休整……”
她的话音未落，前方原本平静的、漂浮着紫云萍的水面，毫无征兆地开始翻涌起浑浊的泥浆！
“后退！”陆深瞳孔一缩，厉声喝道，同时猛地将手中木棍插入身前淤泥，试图稳住身形。
然而，已经晚了！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他们脚下的整片泥沼猛地剧烈震动、软化，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带着恐怖吸力的漩涡！
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断木残叶疯狂旋转，强大的力量拉扯着四人向下沉沦！
“抓紧！”陆深一把抓住身旁一棵半浸在水中的枯树，另一只手死死拽住苏清漪的胳膊。
林星遥也惊叫着抱住另一根露出水面的粗壮树根，同时用尽全力拉住身形不稳、眼看就要被漩涡吞没的孙砚。
泥浆没过了腰部，还在不断上升！
那漩涡的中心仿佛连接着无底深渊，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吸力。
冰冷的泥水灌入口鼻，带着腐臭的气息，让人窒息。
“是巴蛇！《山海经》有载，‘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它能搅动江河，制造漩涡！”苏清漪在混乱中尖叫，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呼喊，漩涡边缘的浑浊水面上，猛地探出一个巨大无比的、覆盖着青黑色鳞片的头颅！
那头颅呈三角形，大如房屋，一双竖瞳是冰冷的金黄色，不带丝毫感情，冷漠地注视着在泥沼中挣扎的蝼蚁。
仅仅是露出水面的部分脖颈，就粗壮得需要数人合抱！
正是上古异兽——巴蛇！
它张开巨口，并非为了撕咬，而是喷出一股浓郁的、带着腥甜气味的墨绿色毒雾！
毒雾迅速扩散，与周围的雾气混合，所过之处，水面的紫云萍瞬间枯萎发黑，连那坚韧的枯树枝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闭气！毒雾！”林星遥第一时间屏住呼吸，并迅速从腰间的药囊里摸出几颗散发着辛辣气味的药丸塞给最近的孙砚和陆深，自己也含了一颗。
这是她特意为云梦泽准备的“避瘴丹”，但面对巴蛇这显然非同寻常的本命毒雾，效果如何，她心里也没底。
陆深接过药丸含住，只觉得一股辛辣直冲脑门，精神微微一振，但吸入少许的毒雾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他死死抓住枯树，目光死死盯着那巨大的蛇首，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脱困之法。在这泥沼之中，一身武艺难以施展，而巴蛇仅仅露出水面的部分就已如此骇人！
孙砚情况最糟。
他本就虚弱，一只手难以抓牢，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陷在泥里，毒雾袭来，即便含住了避瘴丹，依旧感到肺部火辣辣地疼，视线开始模糊，抓住林星遥的手也开始无力滑脱。
“孙砚！坚持住！”林星遥感受到他的无力，心急如焚，拼命想把他往上拉，但泥沼的吸力和自身的体力消耗让她也感到力不从心。
巴蛇那冰冷的竖瞳似乎注意到了挣扎最剧烈的孙砚，它那巨大的头颅微微调整方向，更多的毒雾朝着他喷涌而去，同时，漩涡的吸力也骤然加大！
“深哥！怎么办？！”孙砚感觉意识在远离，绝望地喊道。
陆深目眦欲裂，他猛地从腰间一个防水的皮囊中，掏出了仅剩的两枚军用高爆手雷！
这是在离开城市前准备的最后的现代武器底牌之一，一直舍不得用，此刻已是生死关头！
“低头！闭眼！”他怒吼一声，用牙齿咬掉拉环，用尽全身力气，将两枚手雷朝着巴蛇头颅侧后方的水域奋力掷去！
他没有直接攻击巴蛇，因为那鳞甲看起来绝非手雷能轻易破开，他的目标是制造巨响和冲击，吸引其注意力！
手雷划出两道弧线，落入远处水中。
“轰！轰！”
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剧烈爆炸响起！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混合着淤泥和破碎的水草，强烈的冲击波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震得四人耳膜嗡鸣，水面剧烈荡漾！
巴蛇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冰冷的竖瞳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愕”的情绪。
它显然从未经历过这种形式的“攻击”，那巨大的声响和突如其来的水柱冲击，暂时打断了它喷吐毒雾和维持漩涡的行为。
漩涡的吸力骤然一松！
“就是现在！快走！”陆深趁机猛地将苏清漪往相对坚实的岸边一推，自己则反身冲向几乎要被泥沼吞没的孙砚和林星遥。
他一把抓住孙砚的衣领，与林星遥合力，拼命将他从淤泥里往外拔。
孙砚也凭借最后一丝意志，双脚胡乱蹬踹，配合着两人的力量。
巴蛇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金色的竖瞳中燃起了被冒犯的怒火！
它发出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嘶鸣，巨大的头颅猛地扬起，搅动起更大的浪涛，显然准备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清漪！想想办法！古籍里有没有记载对付巴蛇的方法？！”陆深一边拖着孙砚后撤，一边朝着已勉强爬上不远处一小块硬地的苏清漪吼道。
苏清漪趴在泥泞的岸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闻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翻阅着家传的、记载着无数古老秘闻和术法的记忆。
巴蛇……
巴蛇……
驱蛇……
镇灵……
有了！
一个极其冷僻，甚至连她父亲都认为早已失传的古老咒法片段闪过脑海——“伏波安灵咒”！这并非攻击咒法，而是上古先民用于安抚水灵、驱散水中精怪的仪式核心咒文，对蛇蛟一类的水属异兽有微弱的安抚与驱离之效！
她不知道这残破的咒文对巴蛇这等上古凶物能起几分作用，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
苏清漪挣扎着跪坐起来，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而古朴的手印，深吸一口带着毒雾残余的浑浊空气，闭上眼睛，将全部的精神力与信念灌注于喉间，用一种空灵而古老的语调，吟诵起那断断续续的咒文：
“伏波定澜，安灵息怨……水府诸神，听吾祈愿……散尔凶戾，归尔澄明……”
她的声音起初微弱，但在精神力的加持下，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回荡在翻涌的泥沼之上。
那咒文的音节古怪而拗口，蕴含着某种与自然法则共鸣的韵律。
原本狂躁地扬起头颅，准备再次喷吐毒雾的巴蛇，动作猛地一滞！
它那巨大的金色竖瞳中，暴戾的神色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仿佛听到了某种遥远而熟悉的低语，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某种古老力量的模糊记忆被触动。
它喷出的毒雾变得稀薄了些许，搅动水流的动作也放缓了。
虽然依旧充满威胁地盯着这几个闯入者，但那即将发动的致命攻击，确实被延缓了！
“有用！快走！”陆深见状，心中一震，立刻抓住这宝贵的机会，与林星遥一起，终于将孙砚从泥沼中完全拖了出来，三人连滚带爬地冲向苏清漪所在的硬地。
巴蛇在原地焦躁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发出低沉的嘶鸣，似乎在抵抗那咒文带来的安抚效果，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逃离的四人，但却没有再立刻追击。
四人瘫倒在冰冷的硬地上，浑身污泥，大口喘息，心有余悸地望着雾气中那若隐若现的庞大黑影，以及依旧在缓缓旋转的恐怖漩涡。
巴蛇之威，初现峥嵘。
而这，仅仅只是云梦泽深处的第一道关卡。
（第105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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