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都督府的审讯室内，气氛冰冷压抑。
曾经的朔州司马姚崇德，早已没了往日官威，衣衫凌乱，面色惨白，蜷缩在角落，眼神涣散，却又带着一丝残余的侥幸与挣扎。
连日来的囚禁与心理攻势，已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
狄仁杰并未急于审讯，而是将那份来自洛阳的加急回文，以及从红烛寺、姚崇德府邸查抄出的、与资金往来相关的关键账册副本，一一摆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姚崇德，”狄仁杰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洛阳永泰柜坊，每隔半年，五千贯。还需要本阁多说吗？”
姚崇德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看到那些账册和洛阳回文，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哆嗦着，却强自嘴硬：“下…下官不知狄公所言何事…柜坊汇兑，乃商事常情…”
“常情？”狄仁杰冷笑一声，拿起一份账册，精准地翻到一页，“光宅元年七月，永泰柜坊汇入五千贯。同月，你签署批文，以‘修缮朔州北境烽燧’为名，从府库调拨价值四千八百贯的粮秣、建材，送往红烛寺后山。实际入了何处，需要本阁明说吗？”
他又拿起另一份：“垂拱元年正月，柜坊款至。你旋即批准红烛寺‘垦荒’之请，划拨临近边境的官地百亩，地契却最终落入寺中。而那片地，恰好掩盖了地宫的另一处通风口！”
狄仁杰每说一句，便放下一份证据。
时间、金额、姚崇德的批文、资金的最终流向…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无比，环环相扣，形成了一条无法辩驳的证据链！
姚崇德的脸色由白转青，冷汗如瀑般从额头滚落，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他没想到，狄仁杰竟能将看似毫不相干的政务批文与隐秘的资金流动如此精准地关联起来！
“还有这些！”狄仁杰将最后几份单据掷于桌上，“你通过妻弟开设的皮货行，多次‘采购’红烛寺‘自制’的香烛、草药，价格虚高数倍！以此种方式，将柜坊汇来的黑钱，洗白成寺院的‘合法’收入，再供陈玄挥霍使用！姚崇德，你这朔州司马，当真是做得‘称职’得很啊！”
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撕碎！
姚崇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瘫软在地，嚎啕大哭：“我…我也是被逼的…他们抓住了我的把柄…”
“他们是谁？！”狄仁杰厉声逼问，“可是‘幽冥司’？！”
听到“幽冥司”三字，姚崇德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一颤，眼中露出极深的恐惧，竟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回答。
狄仁杰心知他对“幽冥司”的恐惧已深入骨髓，暂时难有突破，立刻转换方向，抛出另一个重磅炸弹：“即便你是被胁迫，那你那远在安北都护府的亲弟弟姚崇俭呢？！他构陷忠良，倒卖军械予突厥，难道也是被逼不成？！你们姚氏兄弟，一北一南，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崇俭…？”姚崇德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愕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他的事，与我无关…”
“无关？”狄仁杰逼近一步，目光如刀，“红烛寺地下兵工厂生产的军械，最终流向何处？是否有一部分，就是通过你弟弟姚崇俭的渠道，卖给了突厥？！你们一个提供庇护和洗钱，一个提供销赃和勾结外邦的通道，这兄弟联手，祸国殃民，还敢说无关？！”
就在这时，签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孙敬之快步走入，他手中捧着几份刚刚从浩如烟海的过往公文卷宗中找出的重要发现，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震惊。
他先是向狄仁杰和王孝杰微一颔首，随即目光扫过瘫倒在地的姚崇德，声音清晰而有力地禀报道：
“恩师！王都督！学生查阅了近五年所有与边境贸易、人员往来相关的批文存档，有了重大发现！”
“朔州司马姚崇德，仅在过去三年内，就共计一十七次，以‘促进边贸’、‘安抚番邦’、‘宗教交流’等为由，亲自签署批文，为红烛寺住持慧明及其所谓‘弟子’签发放行关防文书，允许其往来于朔州与突厥部落之间！频率之高，理由之牵强，远超常理！”
“此外，学生比对了时间，发现每次慧明‘出关’之后不久，安北都护府那边，由其弟姚崇俭副都护负责的防区，总会发生一些‘意外’——要么是小股突厥匪徒‘巧合’地越境劫掠而后迅速退去，要么是巡边小队‘意外’遭遇狼群或迷失方向…而事后清点，往往会有少量军械‘遗损’！”
孙敬之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更有甚者，垂拱二年秋，慧明以‘举办法会’为名，申请大批‘佛事用品’通关，批文由姚崇德签署。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安北都护府一批报损淘汰的军械‘恰巧’需要运回内地销毁，押运官批条则由姚崇俭签发！两条路线曾在边境一处山谷‘意外’交汇滞留一日…其后，那批‘佛事用品’沉重了许多，而报损的军械则少了数车！”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贪腐或失职，这是赤裸裸的、系统性的、兄弟联手里通外国的叛国行为！
姚崇德利用职权为慧明的非法活动提供官方庇护和通道！
姚崇俭则在另一边利用军职，配合完成军械的倒卖和交接！
而慧明及其背后的“幽冥司”，则是串联这一切的黑手！
王孝杰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拔出佩刀，架在姚崇德的脖子上，怒吼道：“狗贼！你们兄弟二人，竟敢如此！老子宰了你！”
姚崇德面对这铁一般的事实和暴怒的王孝杰，彻底瘫软如泥，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腥臊味弥漫开来。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饶命…大都督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是…是慧明逼我们…不，是‘幽冥司’…他们抓住了崇俭倒卖军粮的把柄，逼迫我们为他们做事…”
他终于松口了！
狄仁杰示意王孝杰收起刀，冷眼看着地上丑态百出的姚崇德。
“姚崇德，”狄仁杰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风，“如今你只有一条路可走。将你所知的，‘幽冥司’如何与你兄弟联络、如何运作、以及安北都护府那边姚崇俭的所有勾当，一五一十，彻底交代清楚！或许，还能为你姚家，留一条活路！”
冰冷的威胁与唯一的生机，摆在了姚崇德面前。
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
（第二卷 第40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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