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加密账册的破译，如同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幽冥司资金与物资调度的黑暗通道。
四十万贯巨资，通过“晋阳柜坊”与“淮南商团”，化作了堆积如山的“堰石”、“巨木”，以及那令人触目惊心的、数以万斤计的“硫磺”。
书房内，烛火摇曳。
狄仁杰、张承翊、孙敬之三人围在书案旁，案上摊开着账册译文、龙门堤的简易草图，以及几份关于硫磺用途的典籍摘录。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龙门堤基空洞中发现的硫磺，与油木屑混杂，其助燃之意显而易见。”
张承翊率先开口，眉头紧锁，“但学生不解，既然已用油木屑，为何还需掺入如此大量的硫磺？且账册所载采购量，远超我们在龙门堤所见之数。那些多出来的、尤其是要求‘提纯’的硫磺，用在了何处？”
孙敬之沉吟道：“硫磺除助燃外，亦可入药、杀虫、乃至…炼丹。但其提纯之后，效用最着者，莫过于…”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莫过于配制火药！”
“火药？”
张承翊一怔。
他身为武将，自然知晓军中已有利用硝石、硫磺、木炭配制“火药”之法，多用于发烟、纵火，或制造响声骇敌，威力尚不足以破坚城，但若用于特定场合…
狄仁杰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龙门堤的草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的脑海中，正在将所有的线索碎片进行最后的拼合——童谣预言的水患、堤坝内部的油木屑、巨量采购的硫磺、要求提纯的指令、以及…王元、王朴、张谦这些熟悉水务工事的官员被接连灭口…
突然，他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眼中爆射出洞彻一切的光芒。
“我明白了！”
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看穿阴谋的冰冷，“幽冥司要的，不仅仅是烧穿堤坝，引发洪水！”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洛阳水系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龙门堤的位置。
“尔等试想，”狄仁杰的目光扫过张、孙二人，“若秋汛之时，水位上涨，他们点燃堤基空洞中的油木屑与硫磺。火焰与高温固然能削弱堤基，但若要彻底撕裂这坚固的夯土堤坝，尤其是我等已发现的三处空洞规模尚不足以瞬间造成毁灭性溃决，或许还需…最后一击！”
他的手指顺着洛水河道向下游划去，语速加快：“他们采购如此巨量的硫磺，要求提纯，绝非仅仅为了掺入那几处空洞助燃！他们是要配制威力更大的火药！而这些火药，恐怕并非全部埋在堤坝之内！”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歹毒的计划轮廓，在狄仁杰的推理下逐渐清晰。
“他们很可能将提纯配制好的火药，密封于陶罐或铁箱之中，预先沉埋于龙门堤下游不远处的河道关键节点，或是水闸、桥梁的基座附近！”
狄仁杰的眼中闪烁着睿智而愤怒的火花，“一旦堤基被火焰削弱，出现裂痕乃至小规模溃口，汹涌的洪水奔泻而下，冲击这些预设的‘水底火药’…”
他猛地回身，看向脸色已然煞白的张承翊和孙敬之：“届时，连环爆炸将在水下发生！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不仅能彻底摧毁本就摇摇欲坠的堤坝断口，将其撕裂成无法挽回的巨壑，更能掀起巨大的浪涛，加剧洪峰的破坏力！这，才是‘硫磺’真正的、也是最致命的用途！”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张承翊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堤坝在火焰中呻吟，洪水刚刚破口，旋即又被河床下的连环爆炸彻底撕开，巨浪滔天，以毁天灭地之势扑向下游的洛阳城！
这已非单纯的自然决堤，而是一场人为制造、并用爆炸强化的灭顶之灾！
孙敬之手中的笔“啪嗒”掉落，声音颤抖：“如此…如此狠毒！这是要确保洪水之威达到极致，不仅要水淹神都，更要借爆炸之威，摧毁一切，让洛阳…让洛阳彻底化为汪洋泽国！这才能真正应验那‘皇城荡’、‘女皇丧’的毒咒！”
“不错！”狄仁杰语气森然，“幽冥司此计，环环相扣，将人为破坏与自然水力、爆炸威力结合，务求一击必杀，彻底动摇国本！其用心之险恶，谋划之深远，实乃旷古罕见！”
他走回书案前，重重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墨乱跳：“我们必须立刻行动！承翊！”
“末将在！”张承翊豁然起身，抱拳应命，眼中已是杀机盈野。
“你立刻加派水性好的好手，秘密潜入龙门堤下游河道，仔细搜查河床、桥墩、水闸等关键部位，寻找任何可疑的沉埋物！切记，行动务必隐秘，若真发现火药，万不可轻易触动，标记位置即可！”
“遵命！”张承翊毫不迟疑，转身便去安排。
“敬之！”狄仁杰又看向孙敬之。
“学生在！”
“你继续深研账册，看看能否找到这些硫磺具体流向、或者火药配制地点的蛛丝马迹！同时，结合星象，精确推算日蚀之期的具体时辰，我等必须抢占先机！”
“学生明白！”
命令一道道发出，狄府这座对抗幽冥司的堡垒，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狄仁杰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波澜起伏。
硫磺之谜虽已揭开，但带来的却是更深的忧虑与更紧迫的压力。
幽冥司不仅要在洛水之上制造灾难，更要借火药之威，将这灾难放大到极致！
时间，真的不多了。
必须在那些水底火药被引爆之前，找到它们，解除这悬于洛阳百万元民头顶的、最致命的一重危机！
（第112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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