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蚀带来的黑暗虽已散去,但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腥风血雨,却远未停歇。
光明重现,照见的是紫宸殿内的尸横遍地,是宫苑廊庑间淋漓的鲜血,是惊魂未定、相顾失色的文武百官。
张承翊拄着横刀,半跪在御阶前,肩头、臂膀、后背,处处是崩裂的伤口,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医官正手忙脚乱地为他进行紧急包扎,他却浑然不觉,一双虎目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殿内残余的角落,确认再无潜藏的杀机。
“承翊,”狄仁杰快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声音低沉而急切,“伤势如何?”
“皮肉伤,不碍事!”张承翊咬着牙,试图站起,却因失血过多而一阵眩晕,被狄仁杰牢牢按住。“狄公,宫内残敌未清,宫外…”
“宫外自有安排,你且安心治伤!”狄仁杰语气不容置疑,但看到张承翊那执拗的眼神,他心知此刻绝非静养之时。他沉吟片刻,唤过两名狄府带来的、绝对可靠的护卫,“你二人,护卫张将军,清理宫内残敌!重点排查各宫门守将,尤其是…李楷固所部金吾卫!”
“末将领命!”张承翊闻言,精神陡然一振,推开医官,抓起横刀,在那两名护卫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却坚定地向外走去。
他深知,李昭德虽已成擒,但其党羽遍布朝野军中,此刻正是肃清余孽的关键时刻,绝不能有丝毫松懈。
目送张承翊离去,狄仁杰立刻转身,面向殿内那些犹自惊惶的官员。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灼与疲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如同定海神针,抚慰着动荡的人心:
“诸公!逆首李昭德已然伏法,幽冥司阴谋已被粉碎!陛下洪福齐天,社稷无恙!此刻,正需我等同心协力,稳定局势,肃清余毒!各部官员,各归其位,安抚属僚,清点损失,若有异常,即刻来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混乱的朝臣们渐渐找到了主心骨,开始按照品阶和部门,相互扶持着,有序退出紫宸殿,尽管步履依旧仓皇,但眼神中已重新燃起了秩序的光芒。
然而,狄仁杰自己却并未停留。
他深知,幽冥司经营多年,绝不可能只在紫宸殿内留有后手。
他带着孙敬之和数名护卫,快步穿行在仍弥漫着血腥气的宫苑之中。
行至太液池畔,但见秋日残荷凋零,水波不兴。
忽见一名身着浅绯官袍的官员,正鬼鬼祟祟地将一包东西奋力投向池心!
“拦住他!”狄仁杰厉声喝道。
护卫应声而动,如豹般扑上,瞬间将那官员制住。
那包裹落入水中,并未立刻沉底,反而散开,露出里面被油纸包裹的卷宗。
“捞上来!”狄仁杰命令。
护卫迅速下水,将包裹捞起。
孙敬之上前,小心打开湿漉漉的油纸,里面是几份司天监的观测记录和内部文书。
“司天监少监,王元?”狄仁杰看着那面如死灰的官员,目光如刀,“为何要销毁这些文书?”
“下官…下官…”王元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孙敬之快速翻阅着那些文书,忽然抽出一张,递给狄仁杰:“老师,您看!这是关于日蚀持续时间的原始推算记录,与之前送到宫中的那份被篡改的副本,完全不同!”
狄仁杰接过,扫了一眼,果然,上面明确记载着“食既至生光,约一刻又三分”,与高延福之前发现的那份“食甚之时,约一刻”的篡改记录截然不同!
“是你篡改了司天监的记录?”狄仁杰逼视王元。
王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是…是李相…不,是李昭德逼我的!他抓了下官的妻儿…若不下官照做,便要…狄公明鉴,下官是迫不得已啊!”
狄仁杰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人证物证俱在,司天监这条线,算是彻底掐断了。
“押下去,严加看管!”
与此同时,张承翊在两名护卫的搀扶下,正逐片清剿着宫内的残余抵抗。
大部分幽冥司刺客在光明重现后,或死或降,但仍有一些死硬分子凭借对宫廷建筑的熟悉,负隅顽抗。
当他带人巡查至朱雀门时,发现守门的禁军士兵神色有异,眼神躲闪。
负责此段防务的监门将军周贽,更是额角见汗,手握刀柄,指节发白。
“周将军,”张承翊停下脚步,目光冷冷地扫过对方,“宫内叛乱已平,为何还如此紧张?”
“张…张将军,”周贽强自镇定,“末将只是…只是职责所在,严防死守。”
“哦?”张承翊逼近一步,肩头的伤让他动作有些迟缓,但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杀气,却让周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职责所在?那我问你,半个时辰前,日蚀最盛之时,有一队形迹可疑之人试图从通训门方向靠近紫宸殿,你朱雀门守军,为何视而不见?!”
周贽脸色骤变:“绝无此事!张将军休要听信谗言!”
“谗言?”张承翊猛地抽出横刀,刀尖直指周贽,“那你袖口内侧,那若隐若现的‘睚眦’刺青,又作何解释?!”
周贽如遭雷击,低头看去,只见方才因紧张擦拭汗水,竟将袖口内侧用特殊药水刺下的、平时隐不可见的幽冥司标记,蹭得显露了出来!
“拿下!”张承翊怒喝。
周围忠诚的禁军士兵一拥而上,周贽见事情败露,眼中凶光一闪,拔刀欲作困兽之斗,却被张承翊身后一名护卫眼疾手快,一刀背砸在手腕上,钢刀落地,随即被死死按住。
几乎就在张承翊拿下周贽的同时,一名内侍快跑而来,传达了一道来自紫宸殿的紧急口谕:
“陛下有旨:即刻起,关闭长安所有宫门,无陛下亲旨,任何人不得出入!皇城内外一切防务,暂由北衙禁军全面接管!原金吾卫所部,就地卸甲,听候甄别!”
这道旨意,如同最后一道闸门,彻底隔绝了内外,也标志着武则天要以最铁血的手段,肃清宫闱。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长安城染上一片凄艳的红。
张承翊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在彻底接管玄武门防务后,亲自登上了城门楼。
他要确认这座险些被攻破的宫门,是否还隐藏着其他隐患。
就在他仔细检查城墙垛口和防御器械时,目光猛地一凝!
在城楼一角,一架原本应该拆卸保养、被油布覆盖的备用攻城弩旁,覆盖的油布被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
而透过那道口子,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攻城弩坚实的弩臂之上,赫然雕刻着一个狰狞的、他无比熟悉的图案——
睚眦吞星!
幽冥司的标记,竟然刻在了守护皇城的攻城弩上!
张承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绝非偶然!这意味着,幽冥司的渗透,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可怕!
连北衙禁军内部,可能都已被腐蚀!
他猛地回头,望向暮色渐沉、华灯初上的长安城。
血雨,并未停歇。
这场清剿,才刚刚开始。
(第161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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