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造金砖！小伙子！你……你这块砖，是从哪儿来的？！”
刘教授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拔高，甚至有些变调，像一根针，刺破了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湖心亭内外，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刘教授那张涨红的脸上，缓缓地、僵硬地，移回到了地上那块灰扑扑的板砖上。
官造金砖。
秦始皇陵。
祖龙之气。
之前，这些词从陈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像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一个拙劣的笑话。可现在，当它们被国内顶尖的古器物鉴定专家，用一种近乎癫狂的语气证实……
笑话，变成了神话。
人群炸了。
“我的天！是真的！竟然真的是秦朝的砖！”
“我刚才还以为陈大师在开玩笑……我错了，我忏悔！大师的境界岂是我等凡人能够揣测的！”
“一块垫桌脚的砖头，是国宝级的文物……这，这玄学公园到底是个什么神仙地方？”
“跟国宝比起来，那块假的唐玉算个屁啊！简直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议论声、惊叹声、倒吸凉气的声音，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毫不留情地冲刷着赵天明。
他站在那里，身体摇摇欲坠，那身精心打理的藏青色唐装，此刻看起来松松垮垮，像一件租来的戏服。他的脸，已经由猪肝色转为死灰，毫无血色。耳朵里嗡嗡作响，刘教授的鉴定，游客的嘲讽，像无数只手，在撕扯他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
假的……
他的传家宝，他引以为傲、用来镇场子的“潜龙佩”，是假的。
而对方随手扔出来垫桌脚的破砖头，却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是沾染过“祖龙之气”的国宝。
这场比试，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量级的较量。他像一个拿着玻璃弹珠的孩子，去挑战一个拥有整座宝石矿山的大亨。
荒谬，可笑。
他身后的那群徒弟，早已没了先前的倨傲。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慌。他们引以为傲的师父，他们所信奉的“江南第一相术”，在那个懒洋洋的年轻人面前，就像一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刘教授可不管这些人的心理活动，他此刻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板砖，用衣袖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眼神狂热而痴迷。
“不能就这么放着，太暴殄天物了！这得立刻上报国家文物局，要用恒温恒湿的玻璃柜供起来！小伙子，不，陈大师！您……您真是为我国的考古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啊！”
陈玄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砖头抱回家当祖宗供起来的样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行了行了，一块砖而已，等我桌子不晃了再还给你。”
刘教授一听，差点当场给他跪下。
什么叫桌子不晃了再还？这是能用来垫桌脚的东西吗？！
赵天明看着这一幕，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相面，被对方一语道破心底最深的隐秘。
相物，更是被一块板砖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两局皆负。
按照赌约，他现在就该带着徒弟，去承包公园的厕所了。
一想到那个画面，一想到自己堂堂“江南第一相师”要去跟污秽的马桶打交道，赵天明眼前就是一阵发黑。
不！
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还有最后一局！
一股绝望催生出的疯狂，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还没完！”他嘶吼道，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还有第三局！比相气运！”
他已经顾不上什么宗师风度了，他现在只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相面、相物，终究是相‘死物’！真正的相术高手，看的是人身上的‘活气’！是那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气运！”
他猛地一转身，指向身后那群已经六神无主的徒弟们，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押上了自己最后的家当。
“他们，都是我从江南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弟子，个个根骨不凡，气运绵长！你敢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看看他们的气运如何？！”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也是他最后的阵地。
他或许看走了眼，买了个假古董，但他自认在识人、育人方面，有着绝对的自信。他相信，自己这些弟子，就算不是人中龙凤，也绝非凡品。只要对方说错一句，他就能抓住破绽，奋起反击，扳回一城！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了陈玄身上。
林晚晴站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她看着状若疯魔的赵天明，眼神里没有快意，反而有一丝怜悯。
何必呢？
非要被人把脸皮一层层撕下来，才肯罢休吗？
陈玄终于从那张躺椅上，稍微坐直了一点。他似乎对这场垂死挣扎提起了那么一丝丝的兴趣。
他抬起眼皮，目光终于落在了赵天明身后那群年轻人的身上。
那群徒弟被他一看，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他们是师父最后的希望，也是自己最后的颜面。他们努力摆出一副气度不凡的样子，希望自己身上的“不凡气运”能被看出来。
陈玄的目光，从左到右，缓缓扫过。
他的眼神很平淡，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路边的几棵白杨树，又像是在菜市场挑拣几颗歪瓜裂枣。
这道目光，在每个弟子的脸上，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半秒。
然后，他就收回了目光，重新靠回了椅背，脸上露出一种意兴阑珊的无聊。
赵天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判词”。
“怎么样？”
陈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吐出了几个字。
“一群酒囊饭袋，没什么好看的。”
“……”
“…………”
“………………”
如果说之前的寂静是凝固的空气，那此刻的寂静，就是绝对的真空。
酒囊饭袋。
这四个字，像四记无情的耳光，清脆响亮地，扇在了赵天明和他所有弟子的脸上。
那群刚刚还努力挺胸抬头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们眼中的希冀、紧张、骄傲，在这一刻，尽数碎裂，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和被剥光了衣服当众示众的羞耻。
赵天明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预想过陈玄会说他们气运驳杂，或者华而不实，甚至贬低几句。
他唯独没想过，对方的评价，会是如此的……简单、粗暴，且不留一丝情面。
连评价都算不上。
是无视。
是直接将他们归入了“垃圾”的行列，连多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
“噗……”
人群中，终于有人绷不住了。
“哈哈哈哈！酒囊饭袋！这个评价，绝了！”
“太狠了！我感觉那几个小伙子的脸都绿了！”
“陈大师真是……一针见血，字字诛心啊！”
嘲笑声如同潮水，将赵天明和他那群摇摇欲坠的弟子们彻底淹没。
赵天明嘴唇哆嗦着，指着陈玄，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连同他赖以为生的骄傲，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化为了齑粉。
陈玄却没再看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百无聊赖地，飘向了亭子外，飘向了远处公园的小径上。
在那里，一个穿着蓝色保洁服的老人，正佝偻着背，拿着一把半旧的竹扫帚，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老人动作很慢，甚至有些迟缓，扫了半天，也才清出一小块干净的地面。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孤单而落寞。
就是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甚至有些可怜的扫地老头。
陈玄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里，却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亮光。
他抬起手，懒洋洋地，指向了那个扫地老人的方向。
“那，”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看到那个扫地的没有？”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清洁工。
赵天明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陈玄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的语调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论断。
“那个扫地的，身负大气运。”
“是你们所有人，”他顿了顿，目光从赵天明和他那群失魂落魄的弟子脸上一一扫过，“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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