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农业办公室里那层由安逸和懒散织成的薄膜。
正在研究游戏攻略的两个年轻办事员,瞬间停止了交头接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空气中那股悠闲的茶香,似乎也凝固了。
张大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快得像一阵风吹过水面,但苏正看清了。那不是被冤枉的愤怒,也不是被质问的茫然,而是一种深藏的秘密被骤然掀开一角时的惊慌。
但他毕竟是在这个环境里浸淫了二十多年的老油条。
那份惊慌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一层厚厚的、油滑的笑容给覆盖了。
“哎哟!”
张大强夸张地一拍大腿,从老板椅上直起身子,发出一阵干笑,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哈哈哈,小苏啊,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为这个。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太较真儿!”
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档案袋,动作显得很随意,仿佛只是在拿起一份无关紧要的报纸。他甚至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指关节在牛皮纸封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
“石磨村水库……啧啧,这都哪年哪月的老黄历了。”他把档案袋在手里抛了抛,像是掂量着一段早已发霉的岁月,“你自己都说了,十年前的事。我这记性,现在是越来越不行了,昨天晚上吃的啥,今天早上都得想半天。十年前?那会儿我头发还比现在多呢!”
他用一句玩笑话,轻飘飘地就把问题拨开了,同时还拉近了和另外两个年轻人的距离,引得他们也跟着附和地干笑了两声,办公室里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
如果换做别人,或许就被他这套太极推手给糊弄过去了。
但苏正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张大强表演,眼神清澈而执着,像一面镜子,映着对方所有的虚伪和闪躲。
“张主任,档案上白纸黑字写着,您是项目经手人。”苏正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而且,一百万的拨款,这不是小事。它关系到石磨村几百口人喝水的问题,怎么能说是老黄历呢?”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视着张大强,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张大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我就是觉得奇怪。既然是县里都挂了名的典范工程,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档案上写‘已建成’,村里却连个水管子都找不着,这要让上头领导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们镇上的工作,有点……不太扎实?”
“不太扎实”四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
这已经不是在请教了,而是在提醒,甚至是在敲打。
张大强的眼皮跳了跳,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刚转正的年轻人,不是一只可以随意打发的愣头青。他那看似老实巴交的眼神背后,藏着一把已经出鞘的刀。
办公室里的空气,第二次凝固了。那两个年轻办事员,一个假装低头看文件,一个拿起手机,却半天没划动一下屏幕,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张大强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档案袋。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后的阴沉。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那肥硕的身体带着一股压迫感,一步一步,朝苏正走过来。
苏正没有退。
张大强走到苏正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他。他忽然又笑了,只是这次的笑,皮笑肉不笑,眼里没有半点温度。
“小苏啊。”他抬起肥厚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苏正的肩膀,那力道让苏正的身子微微一沉。
他凑近了些,把声音压得极低,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慢悠悠地说道:“你很不错。真的,有干劲,有想法,比我们单位这些混日子的年轻人强多了。林镇长果然没看错人。”
他先是给了一颗甜枣,话锋却猛地一转,声音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不过呢,年轻人,精力要用在正道上。什么叫正道?就是往前看,跟着领导的步子走。林镇长让你整理档案,是让你熟悉业务,不是让你去翻历史的垃圾堆。”
“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像一块石头,在河底待了十年,上面早就长满了青苔,跟河床都长一块儿了。你非要把它翻过来,弄得一池子浑水,你说,有这个必要吗?”
他的手,依然搭在苏正的肩膀上,像一只铁钳。
“这对你,对我,对所有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都没有好处。你刚转正,前途一片光明,别因为一点不必要的好奇心,走错了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句话,已经不是暗示了。
是赤裸裸的警告。
那句“好奇心太重,容易迷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苏正的脊梁往上爬。
苏正感觉自己的口袋里,那支钢笔又开始微微发烫。一股怒火混杂着寒意,在他胸中冲撞。他看着眼前这张油腻又带着威胁的脸,仿佛看到了那一百万拨款被瓜分时的得意,看到了石磨村村民十年来的绝望。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回望着张大强。
张大强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他本以为几句软硬兼施的话,就能让这个毛头小子知难而退,可对方的眼神,却像一潭深水,看不见底。
“行了。”张大强松开了手,像是失去了耐心,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他拿起那份档案,随手就塞进了自己带锁的抽屉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上锁声。
他把钥匙拔出来,在手里抛了抛,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冲苏正摆了摆手。
“这档案,我先替你‘保管’一下。万一丢了,不好交代。你呢,也别想那么多了,忙你的去吧。年轻人,工作要紧。”
他这是在没收证据,也是在下逐客令。
那两个年轻办事员如蒙大赦,立刻埋头,假装自己是办公室里的两盆绿植。
苏正站在原地,看了看那个被锁上的抽屉,又看了看张大强那张自以为是的脸。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农业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走在空旷的走廊上,苏正的脚步不疾不徐。张大强的威胁,像一根鞭子,抽在他心上,却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恐惧和退缩。
恰恰相反。
那份警告,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他心中的一扇门。门后,是滔天的怒火。
他将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支已经恢复冰凉的钢笔。
张大强以为自己把石头按回了河底,把秘密锁进了抽屉。
他不知道。
他亲手递给苏正的,不是劝退的警告,而是一份宣战的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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