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漫长的等待，本身就是一种下马威，一种消磨人意志的手段。寻常的家长到了这里，恐怕早已心焦如焚，方寸大乱。
但苏正只是静静地坐着，他的内心，冷静得像一块冰。他在等待，等待那条准备吞食诱饵的鱼，主动现身。
大约半个小时后，雅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微胖，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中式对襟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哎呀，王老板吧？久等了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有个朋友过来，多聊了两句。”男人一进来就热情地拱手，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
苏正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快步迎上去：“您就是张主任吧？哎哟，可不敢当，您叫我老王就行。是我来早了，打扰您了。”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烟，双手递过去。
张文辉摆了摆手，笑着拒绝：“不了不了，喝茶，喝茶伤喉咙，不抽烟。”他示意苏正坐下，自己则施施然地坐到了主位上，开始摆弄起茶台上的功夫茶具。
“听小李说，王老板是做实业的，年轻有为啊。”张文辉一边用茶夹烫洗着茶杯，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他的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赏心悦目的熟练。
“嗨，什么老板，就是个开小作坊的，混口饭吃。”王磊搓着手，局促地坐在客位上，“不像张主任您，文化人，清闲雅致。”
张文辉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将第一泡洗茶的水淋在茶宠上，一只憨态可掬的紫砂小猪。热水冲刷下，小猪的颜色变得愈发温润。
“孩子的事，都一样。做父母的，谁不希望孩子有个好前程呢？”他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但语气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天气。
“是啊是啊！”王磊像是找到了共鸣，身体前倾，声音都急切了几分，“我就是个粗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指望孩子能有出息，别像我一样。可他那成绩，唉，不上不下的，愁死我了。听说实验一小是全县最好的，我就琢磨着，能不能……能不能想想法子。”
张文辉抬眼看了他一下，镜片后的目光一闪而过。他提起紫砂壶，将金黄色的茶汤注入公道杯，再分到两个小小的品茗杯中。
“王老板，清源县想进实验一小的孩子，太多了。”他将一杯茶推到苏正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学校的资源，毕竟是有限的。择优录取，这是原则。”
苏正端起茶杯，茶汤入口，满口清香。但他知道，戏肉来了。
“原则我懂，我懂。”王磊连忙点头，将茶杯放下，声音压得更低，“可咱孩子不争气啊。张主任，您是过来人，有门路。您给指条明路，只要能让孩子进去，我们做家长的，一定懂得‘感恩’，支持学校的建设。”
他说着，不经意地用脚碰了碰地上的那个黑色塑料袋。
张文辉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朝地上瞥了一眼。当他看到那个从菜市场里出来的、印着“放心肉”字样的黑色塑料袋时，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但当他的目光捕捉到袋子沉甸甸的轮廓时，那丝鄙夷又迅速被一抹贪婪所取代。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但说出的话，却开始带着钩子。
“王老板，有这份心是好的。现在学校要发展，也确实需要社会各界人士的支持。比如，学校的图书馆还缺一批新书，多媒体教室的设备也该更新换-代了……”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应该的，应该的！”王磊立刻接话，“支持教育嘛，我们做企业的义不容辞！张主任，您看……大概需要我们支持多少？”
张文辉伸出三根手指，在茶台上轻轻敲了敲。
“三十万？”王磊试探着问。
张文辉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只是一个‘态度’问题。毕竟，有诚意的家长，不止王老板您一位。”
苏正心里冷笑。这是在抬价，也是在施压。他知道，自己必须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和“实力”。
“我懂，我懂。”王磊脸上露出肉痛又决绝的表情，他一咬牙，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张主任，不瞒您说，我今天就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弯下腰，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拎了起来，放到了茶台上。袋子和名贵的红木茶台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声。他解开袋子，将里面用油纸包着的五花肉拿了出来，放到一边，露出了下面用另一个黑色袋子装着的、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捆捆红色钞票。
“张主任，这是三十万现金。您看看，我的诚意，够不够？”
张文辉的呼吸，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他看着那堆现金，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光芒。
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拿捏住了眼前这个土老板。
然而，他清了清嗓子，将目光从钱上移开，重新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缓缓开口道：“王老板，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但是……”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但是什么？”王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文辉放下茶杯，看着苏正，慢悠悠地说道：“钱，是敲门砖。但能不能进门，还得看屋里的主人愿不愿意见你。这笔钱，能让你排上队。但真正能拍板签字的，是李局长。”
“那……那我怎么才能见到李局长？”
张文-辉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得意。
“直接见，你是见不到的。”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过，有个机会。今晚，在皇朝KtV，李局长的公子过生日，请了不少朋友。那才是真正能递话的地方。你这笔‘赞助’，如果能由李公子亲手转交，那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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