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大赛的喧嚣与荣光仿佛还萦绕在宋卫国的肩头，那面“狩猎状元”的锦旗和厚厚的奖金信封被他仔细地贴身收好，如同怀揣着对家人沉甸甸的爱与承诺。归心似箭，他与公社领队及其他参赛者告别，婉拒了县里安排的食宿，踏着大赛结束次日清晨的薄雾，独自踏上了返回白石屯的路途。
一路上，他的脚步轻快而有力。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李素娟温柔的笑容，女儿们雀跃的身影，以及那座在阳光下亮堂堂的新家。他想象着她们看到奖状、锦旗，尤其是那笔足以让家里宽裕好一阵子的奖金时，会是怎样惊喜的表情。疏影可以买更多她喜欢的书本，清浅或许能做一身新衣裳，梦蝶、映雪她们也能有更多的零嘴……素娟即将生产，也需要更好的营养和准备。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所有的冒险与艰辛都是值得的。
与此同时，远在白石屯的宋卫国家，却沉浸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宋卫国离家的这几日，对于李素娟和孩子们来说，是漫长而充满牵挂的。李素娟虽然强打精神，操持家务，照料孩子，但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时常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屯口的方向出神。孩子们也乖巧了许多，连最活泼的清浅都不再大声喧闹，仿佛生怕惊扰了母亲的心事。
然而，这份牵挂与担忧，在东屋的赵金花看来，却是绝佳的机会。宋卫国离家越久，她心中那个阴暗的念头就越是膨胀、发酵。那杆锃亮的步枪就挂在堂屋墙上，那个她隐约猜到的藏钱的墙缝近在咫尺……尤其是当王桂兰私下里跟她感叹，说卫国这一去要是真拿了名次，肯定有不少奖金时，赵金花的心就像被猫爪子挠过一样，痒得难受。
“奖金……那么多钱……凭什么都归了他们……”她夜里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那些想象中的票子，“满仓和满屯要是能有这笔钱做本，何至于在他宋老三手下受这份窝囊气！我老婆子也能享几天清福……”贪婪和长久以来对女儿一家“独占”好处的嫉妒，最终压倒了她最后一丝犹豫和惧怕。
就在宋卫国踏上归途的这天下午，机会似乎来了。李素娟因为连日忧心劳累，加上孕期本就容易疲倦，靠在东屋炕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呼吸变得沉重而均匀。王桂兰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饭，孩子们则在西屋跟着疏影认字，院子里一时无人。
赵金花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她像一只窥伺已久的老鼠，蹑手蹑脚地溜出东屋，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安全后，便目标明确地溜进了堂屋。她的目光先是贪婪地扫过墙上那杆56半步枪，冰凉的触感和威慑力让她不敢妄动，随即，她的视线便牢牢锁定在了那个位于炕梢墙壁、被一个旧木箱稍微遮挡住的、不起眼的缝隙上。她记得清楚，有一次宋卫国就是从那里摸出过钱。
她颤抖着手，费力地将那不算太重的木箱挪开一点，露出后面墙壁上那道黑黢黢的缝隙。她咽了口唾沫，将干枯的手指伸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起初，只摸到一些灰尘和碎土，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猜错了？或者钱已经被宋卫国带走了？
不甘心驱使着她将手臂更深地探入，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硬硬的、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就是它！
她激动得手都在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个不算太小的油布包从墙缝里抠了出来。也顾不上脏，她捧着这沉甸甸的布包，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迅速闪身躲回了东屋自己睡觉的角落。
她用身体挡住可能从门口投来的视线，颤抖着解开捆扎的细绳，掀开油布。里面是厚厚几沓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纸币！ mostly 是十元、五元的“大团结”，还有一些毛票和分票，总额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不仅是宋卫国之前卖野猪、熊胆等积累的家底，还包括了李素娟省吃俭用存下的一些钱，是这个小家庭几乎全部的活动资金和应对突发状况的底气！
赵金花的眼睛瞬间被这些钱映得通红，呼吸粗重。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堆在一起！狂喜和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她来不及细数，慌忙从中抽出了两沓面额最大的纸币，看厚度估计得有二百多块！这在她看来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她将剩下的钱按照原样用油布包好，捆紧，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放回原处？不行！宋卫国回来很可能发现。藏在身上？也太危险。
她的目光扫过炕席底下，又瞥见自己那个打着补丁的旧包袱。最终，她心一横，将那个剩下的、依旧沉甸甸的油布包，飞快地塞进了自己带来的、堆放在炕角充当枕头的几件破衣服最深处，用其他东西掩盖好。她打算等风声过了，或者找到更安全的机会，再把这些“剩下的”也弄走。而抽出来的那二百多块钱，她则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了自己贴身内衣一个缝死的暗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炕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但一种扭曲的、得逞的快感，却渐渐压过了恐惧。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儿子拿着这笔钱扬眉吐气，自己也终于不用再看女婿女儿的脸色过日子。
就在赵金花刚刚藏好赃款，努力平复剧烈心跳的时候，屯子口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隐隐还有敲锣打鼓的动静！
“回来了！卫国回来了！”
“大赛状元回来了！给咱们屯子争光了！”
“快去看啊！公社送锦旗来了！”
呼喊声、欢笑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向宋卫国家的方向。
西屋里的孩子们最先听到动静，疏影和清浅猛地抬起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是爸！爸回来了！”清浅第一个跳起来，像只小燕子般冲了出去。
疏影也急忙拉着妹妹们跟上，小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
厨房里的王桂兰也听到了，手里还拿着锅铲就跑了出来，脸上满是惊喜。
就连浅眠的李素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惊醒，她撑着沉重的身子坐起来，侧耳倾听，当听清外面的喊声时，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自豪和喜悦。她连忙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在王桂兰的搀扶下，也迫不及待地向屋外走去。
只有东屋里的赵金花，听到这喧闹声，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刚刚得手，还没来得及喘息和谋划下一步，正主就荣归故里了？！那笔藏在衣服堆里的巨款，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完了！完了！她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院子里，已经涌进了许多闻讯赶来的屯邻，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和好奇。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只见宋卫国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地大步走来，他肩膀上挎着步枪，背上背着行囊，脸上带着征战归来的疲惫，更有着难以掩饰的荣光。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跟在他身后的公社王书记和屯长李老汉，王书记手里正捧着一面叠得整整齐齐、却能清晰看到“狩猎状元”四个金黄大字的锦旗！
“爸！”孩子们欢呼着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宋卫国。
宋卫国笑着，挨个揉了揉女儿们的头发，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被王桂兰搀扶着、站在堂屋门口、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的李素娟。
“素娟，我回来了。”他走到妻子面前，声音温和而坚定。
李素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是喜悦，是安心，是骄傲。她用力地点着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书记笑容满面地走上前，当众展开了那面红底黄字的锦旗，“狩猎状元”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乡亲们！”王书记高声说道，“咱们红星公社的宋卫国同志，在这次全县狩猎大赛上，力压群雄，夺得了第一名！获得了‘狩猎状元’的光荣称号！这是卫国同志个人的荣誉，也是咱们整个白石屯、咱们红星公社的骄傲！”
掌声和欢呼声如同雷鸣般响起！屯民们纷纷向宋卫国投去敬佩和羡慕的目光，七嘴八舌地称赞着。
“卫国真是给咱屯子长脸了！”
“我就说卫国是咱们屯子最本事的猎手！”
宋卫国接过那面沉甸甸的锦旗，向王书记和屯长表示了感谢，也向周围的乡亲们拱手致意。他的目光扫过激动不已的妻女，心中充满了暖意。
然而，在这满院子的喜庆和荣耀之中，宋卫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和谐。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东屋的窗户，恰好捕捉到赵金花那张瞬间躲闪开去的、苍白而惊慌的脸。那眼神，不是为他高兴，而是……恐惧？心虚？
宋卫国的心微微一沉。他想起离家前赵金花那怨毒而不甘的眼神，想起她一直对家里钱财的觊觎。一个不好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他的心头。
但他没有立刻声张。此刻是荣耀的时刻，他不想被龌龊之事破坏了气氛。他笑着邀请王书记和屯长，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进屋坐坐，又让王桂兰拿出之前准备的瓜子糖果招待乡亲们。
堂屋里，一时间热闹非凡。锦旗被暂时挂在了最显眼的墙上，引来众人围观。宋卫国陪着王书记等人说话，李素娟也强撑着精神招呼着。孩子们依偎在父母身边，小脸上洋溢着幸福与自豪。
而在无人注意的东屋角落，赵金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度秒如年。外面每一声欢笑，每一句对宋卫国的称赞，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上。那藏在她破衣服堆里的油布包，和贴肉藏着的二百多块钱，此刻重若千斤，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宋卫国回来了，她的噩梦，恐怕才刚刚开始。偷窃的恐惧和即将暴露的恐慌，让她瘫在炕上，浑身冰凉，连出去面对那份荣光的勇气都没有了。
荣耀的光环笼罩着这个家，而隐藏在光环下的阴影，却已经开始散发出腐败的气息。宋卫国的归来，如同一道强烈的光线，不仅带来了喜悦，也即将照亮那些藏在角落里的蝇营狗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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