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关文如这会儿不提,花小雨心里也是清楚的。
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自行车把手,声音轻飘飘的,像蒙了层灰,“文如,其实…我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
她抬起头,眼底的泪已经干了,只剩一片麻木的红,“张得胜跟他娘念叨‘要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两年他还跟我提过去医院再看看,我坚决说不去,他脸立马就沉了。
从那以后,他就不给我拿钱了,所以我心里清楚,他是在攒劲呢!他们母子俩开始攒着钱,说不定…哪天就找别人生去了。”
“!”关文如无奈,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帕,声音放得柔,“那你怎么一直忍着?”
“不然呢?其实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忍了?”花小雨接过手帕,却没擦脸,只是攥在手里揉成一团,“这年头,离婚的女人多扎眼啊!
我要是跟张得胜离了,别人得怎么说我?说我‘不贤惠’‘守不住家’?
三个闺女还小,跟着我得受多少白眼?我想着,忍一天是一天,只要他还认这个家,只要孩子们有个完整的住处,就算了…”
关文如忍不住打断她,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可忍到最后,他动手打你了,他娘还磋磨孩子!
嫂子,离婚对女人是难,可再难,也比天天看着孩子受委屈、自己挨打好!
你想过没有?张得胜现在不跟你提离婚,是因为还占着你的便宜!!
你能挣钱养孩子,能给他家当‘免费劳力’,等他攒够了钱,等他找到能给他生儿子的人,他第一个就会跟你提离婚,到时候你什么都落不下!”
关文如不想劝分的,可花小雨这些年对她真是好,当年三胞胎还小,花小雨几乎天天来她家,帮她搭把手!
所以她希望花小雨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
如果忍着,最后能落到好也就算了,现在…显然落不到好了!
张得胜这种人肯定会再找的!
所以她顿了顿,放缓语气继续开口,“嫂子,与其等他来挑明,不如你现在就想清楚…家里的粮本、布票、还有你这几年攒的钱,都得攥紧了。
孩子们身上的伤,要是再发现,就找院里的老嫂子们做个见证。
真到了那一步,咱们得为你和孩子们争取最大的利益,不能让他们白白欺负了!”
花小雨怔怔地听着,忽然停下车,她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松了劲!
关文如停在她边上,默默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花小雨才放下手,眼底的麻木散了些,多了点亮,“昨晚我看着三个孩子躲在墙角,大丫把小丫护在身后,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我心里就跟刀绞一样。”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忽然坚定起来,“文如你说得对,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孩子们的胆子都要被吓破了,我这个当妈的,不能这么窝囊!”
关文如见她想通了,挑了下眉,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嫂子,你要是需要帮忙,我一直都在!不管是找证据,还是找组织上反映情况,我都能跟你一起去!院里的嫂子们也都站你这边,张得胜要是敢耍无赖,咱们不怕他!”
花小雨看着关文如真诚的眼神,眼圈又红了,“文如啊,这些年真是多亏了你,谢谢你!”
“谢什么呀!”关文如眼神真挚,“当年我刚来大院,什么都不懂,是你们帮了我不少忙,而且我家那三个兔崽子,调皮,没少麻烦你家大丫二丫小丫帮忙看着,要说谢,也是我该谢你才对!”
花小雨攥着手帕,心里的沉郁散了大半,“咱别说这些客套话了,总之,有你在,我莫名什么也不怕了!”
是关文如让她知道,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原来她身后还有这么多人能帮她。
她扶稳自行车把,冲关文如笑了笑,“走,文如,上班去!让我好好合计合计,我一定要想清楚!以后的日子,我得好好过,得为我自己,也为孩子们好好活!”
关文如笑了,推着车跟她并肩往前走,“好,不管嫂子你怎么想的,我都站在你这边,需要帮忙,你直说!”
......
等到了厂里,关文如一上午处理了几份文件。
时间过得快,感觉没一会儿就到了午休吃饭时间。
食堂里飘着玉米糊糊的香气,工人们端着搪瓷碗三三两两地围坐,筷子碰着碗沿的清脆声响混着说笑,格外热闹。
关文如打好饭,正准备找个地坐,她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关厂长,这儿有空位,一起坐?”
她一回头,见宁远方和雷永康坐在不远处的圆桌。
关文如勾起笑,走过去,“巧了,你们今天来的挺晚。”
她一坐下,雷永康就把咸菜罐推到她面前,“我老娘自己腌的,比食堂的脆,你多夹点。”
“谢谢!我就好这一口。”关文如也不客气,夹了一筷子咸菜。
三人吃饭时,都没怎么说话。
男同志吃饭快,不过他们吃完之后也没先走,而且等关文如吃完。
见关文如铝制饭盒里的东西都空了,宁远方这才神色认真起来,“关厂长,有件事我想跟你和永康同志探讨下。”
关文如挑了下眉,颔首示意他说。
“我今天一上午都在车间转,看了粉碎、搅拌、制粒三个车间的机器,发现咱们厂的设备维护得很到位,基本没什么大纰漏。
就算偶尔有小毛病,比如传送带卡壳、轴承缺油,也都是小问题,半个钟头就能修好。”
他眉头微微皱着,语气带着几分斟酌,“我统计了下,咱们厂现在有六个维修工,分三班倒,每班两个人。
可依我看,机器不会一下子全出故障,就算有紧急情况,临时调人也来得及。
养六个维修工,是不是有点多了?咱们厂讲究‘精简高效’,要是能把多余的人手调到生产车间,或者安排去跑原料采购,说不定能提高不少效率。”
雷永康在旁边听着,没立刻说话,只是看向关文如。
他知道关厂长当初定维修工人数时,有自己的考虑,只是宁远方刚过来,不清楚厂里的老情况。
关文如擦了下嘴,笑着开口,“宁主任观察得很仔细,不过有些情况,可能你刚过来还不了解。
咱们先说说这机器…看着现在没大问题,可你知道吗?去年秋收的时候,粉碎车间的两台粉碎机同时出了故障,轴承烧了,传送带也断了。
那时候正是各生产队要饲料最急的时候,要是等从外面调维修工来,至少得等两天!
这两天里,原料堆在仓库会发霉,生产队拿不到饲料,牲畜就得挨饿。
最后是咱们厂六个维修工一起上,两班倒连着修了十四个钟头,才把机器修好,没误了工期。”
宁远方皱了皱眉,“可那是特殊情况,不是常态啊。”
“是特殊情况,但咱们得防着特殊情况。”关文如语气依旧温和,“咱们厂的机器都是老设备了,虽然维护得好,但用久了就怕‘扎堆出问题’,就像人老了,说不定哪天就生病!
要是只留两三个维修工,真赶上两台机器同时坏,或者维修工自己生病请假,车间就得停工,损失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她转头看向雷永康。
雷永康立刻点头附和,“是啊宁主任,去年那回我印象太深了,要是当时人手不够,咱们厂就得违约!
我们是跟生产队签了合同的,误了交货期,不仅要赔钱,还得丢信誉,后来关厂长就说,维修工宁可多养两个,也不能让机器‘掉链子’。”
关文如又补充道,“而且咱们的维修工不只是修机器。你没注意到吗?他们每天上班前,都会提前半小时检查机器,给轴承上油、紧螺丝、清理齿轮里的杂质!
这些‘预防工作’,才是让机器少出故障的关键!要是减少人数,他们连日常检查都忙不过来,更别说预防故障了。
咱们讲‘精简高效’,不是单纯地减人,而是要让每个岗位都能发挥最大作用。
维修工看着闲,可他们是厂里的定心丸,有他们在,车间才能安心生产,咱们才能按时给生产队交货,这个岗位,必须得有人,而且得是足够的人。”
宁远方听着,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桌面。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原来是这样,是我考虑得太片面了,只看到了当下没事,没考虑到长远预防!关厂长说得对,这定心丸不能少,是我唐突了。”
“宁主任不用客气,”关文如笑着摆手,“你刚过来,多提意见是好事,咱们一起商量,才能把厂子办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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