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在草纸上沙沙作响，工坊里的光线随着日头西斜渐渐暗淡。
墨子谦整个人几乎伏在那堆演算纸上。起初他的笔触还带着几分迟疑，每画几笔就要抬头看沐晴一眼，那神情像极了走在陌生小路上的人，总要回头确认方向。
沐晴并不急着指点，只在他停顿时轻声提醒：若是把这里当作中心，力道就像水波一样散开。
就这么一句话，墨子谦的眼睛顿时亮了。他本就是为机关术而生的人，缺的从来不是灵性，而是打开新思路的那把钥匙。
日头偏西时，他已经能熟练地运用这种新思路来解决问题。那些困扰他数日的密封难题，换个角度审视，忽然就豁然开朗。泄压通道的布置，用几个简洁的算式就能确定最佳方案，再不用反复试错。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炭笔在纸上划得飞快，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豁然开朗的兴奋，这么简洁的法子，我怎么早没想到！
沐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递上一张新纸，或是将他凉透的茶水换成温热的。看着这个沉浸在创造中的工匠，她能感觉到那层隔在两人之间的薄冰，正在悄然消融。
暮色四合时，墨子谦猛地直起身，将最后一张草纸重重拍在桌上。
成了！
这声呼喊响亮有力，在工坊里回荡。他脸上带着这三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笑意冲破疲惫，让这个总是神情阴郁的工匠，忽然显露出几分少年人的鲜活。
沐晴上前细看纸上的泄压结构设计。通道如叶脉般分布在主体周围，既保证密封性又完美解决散热问题，确实精妙。
恭喜公子。她浅浅一笑，适时递上一杯温茶。
墨子谦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他环顾四周——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工坊，桌上那叠厚厚的演算纸，还有静静立在眼前的沐晴。
那股熟悉的别扭感又涌上心头。他本该为突破而欣喜，可这份突破偏偏借助了这个女子带来的旁门左道。
明日开始制作机括。他移开视线，语气刻意平淡，二十套，三日应该来得及。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墨、墨大师，不好了！王府来人传话，明日若再见不到样品，就要将订单转给城南刘记工坊了！
这消息来得又急又狠。刘记是京城有名的工匠铺，虽做不出墨子谦这般精巧的机关，但向来准时交货。王府这一招，分明是要断他的后路。
墨子谦的脸色瞬间阴沉。方才的喜悦被现实的冷水浇灭，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沐晴却察觉出其中的蹊跷。王府再着急，也不至于连一日都等不得。除非......
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问道：公子可知，王府为何如此着急要这批弩？
墨子谦一怔：不是说秋狩要用？
秋狩尚有月余。沐晴目光微凝，这般紧逼，倒像是有人存心为难。
这话如醍醐灌顶。墨子谦虽不善交际，却不愚钝。这些时日接二连三的刁难，确实不似寻常催工。
恰在此时，顾流芳的小厮悄然前来，递上一张字条：沐姑娘，我家公子让送来的。
沐晴展开字条，只见上面一行小字：当心王府典军，他近日常往二皇子府上走动。
真相大白。二皇子素来与楚玄不和，这是要借打压墨子谦来削弱楚玄的势力。像墨子谦这般只知埋头钻研的性子，最是容易拿捏。
沐晴将字条凑到烛火前焚毁，看着它化作灰烬。
公子，她转身，目光清亮，明日的样品，我们不仅要交，还要让他们无可挑剔。
窗外，最后一缕余晖没入远山。工坊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仿佛并肩而立。
这场原本单纯的技艺较量，不知不觉已演变成权力博弈中的一环。沐晴心知，从她踏进这间工坊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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