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车轮,从不因人的意志而停留。
它只是碾了过来。
德胜门下,守城的军士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城墙打盹,一声凄厉的嘶吼将他们从梦中惊醒。
“开门!开门啊!”
几人抬头望去,只见官道尽头,几个黑点正发疯似的朝城门狂奔而来。
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浴血,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什么人!”城头上的军官厉声喝问。
为首的败兵跑到吊桥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哭喊。
“我们是……我们是大军的斥候!败了!全败了啊!”
他身后,另一个败兵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都死了……都死了……二十万大军……全完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阴冷的寒风,瞬间吹散了京城午后的暑气。
城头上的军士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疯了,这几个肯定是疯了。”一名老兵哆哆嗦嗦地说道。
“快!快去禀报兵部!”军官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师中枢荡开涟漪。
留守京城的内阁大学士陈循,听到奏报时,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前来禀报的兵部官员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城外……城外来了几个败兵,说……说大军全军覆没……”
“胡言乱语!”陈循猛地站起身,厉声咆哮,“此乃动摇军心之言,妖言惑众!”
他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立刻封锁九门!全城戒严!”
“把那几个败兵给本官抓起来,严加审问!不,直接投入诏狱!”
“派人,立刻派最快的马,去……去核实军情!”
一道道惊慌失措的命令从内阁发出。
古老的京城仿佛一头被惊扰的巨兽,沉重的城门一扇扇关闭,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
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皇帝亲率的二十万大军,几乎囊括了京营所有的精锐。
城中不知多少百姓、官员、勋贵的子弟亲族,都在这支大军之中。
几个败兵被抓了,但他们带来的恐怖传闻,却像瘟疫一样,通过城门关闭前最后进出的人流,通过守城军士的窃窃私语,通过那些消息灵通的商贾,迅速在城内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北边打败了!”
“何止是打败了,听我一个在兵部当差的表舅说,二十万大军……一个都没回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可是二十万大军啊!”
“怎么不可能?皇上都被瓦剌人抓走了!”
“天啊!”
恐慌,在一瞬间引爆。
东城的米市,前一刻还是一斗米八十文,半个时辰后,粮店老板直接将牌子换成了一百五十文,而且只收现银。
即便如此,粮店门口依旧排起了长龙,人们脸上写满了恐惧,为了多买一斗米而互相推搡、咒骂。
“让开!让我先买!”
“你挤什么挤!老子先来的!”
几名衙役挥舞着水火棍,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但根本压不住这股求生的狂潮。
治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白天还有抢夺粮食的,到了晚上,一些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撬开一些小户人家的门窗。
尖叫声和哭喊声,在京城的夜色中此起彼伏。
与底层百姓的恐慌不同,那些真正有门路的权贵富商,则在进行着另一场无声的逃亡。
一箱箱的金银细软、古玩字画,被悄悄装上马车,盖上厚厚的篷布。
许多高门大院的后门,在深夜里悄然打开,一辆辆看似普通的货运马车,趁着夜色,朝着通州码头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要去南京。
在他们看来,失去了皇帝和主力军队的北京,就是一座即将被攻破的孤城,一座巨大的坟墓。
整个京城,被一股末日降临般的阴云死死笼罩。
人人自危。
……
西山,玉虚观。
当京城陷入一片混乱之时,这里依旧静谧如常。
一名负责传递消息的神机死士,穿过层层暗哨,冲进了后山的山谷。
他浑身是土,嘴唇干裂,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激动。
他扑倒在朱祁钰脚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夹杂着哀嚎与狂喜的复杂声音。
“殿下!北边……北边的消息传回来了!”
“大军……全军覆没了啊!”
山谷内,范祥和那些工匠们瞬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恐地望了过来。
正在搬运铁料的神机死士们也停下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朱祁钰身上。
朱祁钰背对着众人,站在一处高地上,眺望着京师的方向。
他没有回头,也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历史的巨大惯性,以最惨烈、最血腥的方式,降临了。
他的内心深处,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股冰冷的、沉重的压迫感。
那不是二十万个冰冷的数字,那是二十万条鲜活的生命,二十万个破碎的家庭。
但他没有时间去哀悼。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震惊或恐惧,只有一种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平静。
“锦衣卫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开口问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谷。
跪在地上的死士一愣,连忙回答:“回主上,袁彬那队人马,在山下徘徊一阵后,就被紧急调回城内维持秩序去了!他们根本顾不上我们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在这场倾天之祸面前,所谓的铁料疑案,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他看向范祥,目光如刀。
“范祥!”
“小……小人在!”范祥一个激灵,连忙跑上前来。
“还要多久?”
“回……回主上,还有五门,再有五天……不,三天!三天就能好!”范祥被朱祁钰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连忙改口。
“不够。”朱祁钰摇了摇头,“我给你加派人手,所有人都去帮你。”
“一天。”
“一天之内,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看到剩下的五门炮,全部组装完毕!”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是!小人遵命!”范祥连滚带爬地跑向了熔炉。
朱祁钰的目光又转向了所有神机死士。
“全员听令!”
“唰!”
山谷内近千名死士,瞬间放下手中所有工作,列成整齐的方阵,单膝跪地。
“从现在起,西山基地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所有火炮,全部装填实弹!”
“所有斥候,将警戒范围扩大到十里!任何靠近的可疑人员,先抓捕,反抗者……”
朱祁钰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格杀勿论!”
“遵命!”
千人的低吼,汇成一股钢铁洪流,在山谷中回荡。
对于京城里那些瑟瑟发抖的权贵和百姓而言,这是亡国灭种的空前危机。
但对于早已预知这一切,并为此准备了无数个日夜的朱祁钰来说,这场危机,正是他登上历史舞台的唯一机会。
……
夜色深沉。
留守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在文渊阁内彻夜未眠。
蜡烛已经燃尽了好几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绝望。
派出去核实消息的快马,一去不回,如同石沉大海。
但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各种渠道汇集而来,每一个,都将他们推向更深的深渊。
“通州卫来报,有数百名败兵逃到了通州,言辞与京师那几人……如出一辙。”
“宣府总兵杨洪上奏,瓦剌大军已绕过宣府,兵锋直指居庸关,前锋离京师,不足三百里!”
“够了!不要再念了!”
吏部尚书王直猛地一拍桌子,双眼通红。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怀疑的!皇上……皇上真的出事了!”
他话音刚落,整个文渊阁内,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哭声。
陈循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他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各位大人!孙……孙太后有旨,请各位大人立刻入宫议事!”
众人心中一凛。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
消息已经无法掩盖,他们必须在朝堂之上,直面这个惨败的现实。
一个失去了皇帝和主力军队的帝国中枢,将会爆发出怎样的混乱?
没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天,真的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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