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斑驳的地面上投下惨白的光斑。揽月轩内,寒气似乎比外面更重几分,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云暮蜷在硬邦邦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那床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薄被,闭着眼,呼吸轻浅,仿佛已然熟睡。
戌时三刻,西侧巡逻卫队经过,步伐整齐,间隔固定。
亥时初,更夫敲梆,声音由远及近,再渐远。
亥时正,东南方向隐约有丝竹声传来,应是某处宫苑尚有夜宴。
她的耳朵微不可察地动着,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这座庞大宫廷夜晚的每一次呼吸。脑海中,白日里走过的路径、观察到的岗哨、听闻的讯息,正逐渐勾勒出一幅初步的宫廷布局图。
“吱呀——”
细微的推门声打破了夜的沉寂。
云暮眼皮未动,呼吸频率丝毫未变,但全身的肌肉已在瞬间调整至最佳状态,袖中一枚冰凉坚硬的物体滑入掌心——那是一根细如牛毛,淬了麻药的银针。
进来的是白日那个态度怠慢的大宫女,名叫春桃。她蹑手蹑脚,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床上“熟睡”的云暮,撇了撇嘴,低声嘟囔:“真是个病秧子,这么早就睡了。”
她并未靠近床榻,而是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那个半旧的衣柜,动作熟练地翻找起来。片刻后,她摸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掂了掂,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又快速将几件看起来稍好的衣物和一支成色普通的玉簪塞进自己带来的布包里。
做完这一切,春桃又嫌弃地扫了一眼云暮的方向,这才心满意足地悄悄退了出去,重新掩上门。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云暮才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冽。
窃取份例,克扣用度。 她心中冷笑,这后宫踩低拜高的手段,十年如一日的不新鲜。
那锦囊里不过是几块碎银,那玉簪更是她刻意放在明处的诱饵。真正的贵重之物——听风楼的信物、应急的银票和毒药解药,早已被她藏在更隐秘之处。
她并未阻止春桃。初来乍到,过早显露锋芒并非明智之举。些许财物,让她拿去便是,正好借此麻痹这些势利小人,坐实自己“懦弱可欺”的形象。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刺骨的寒风便从窗缝门隙中钻入。
云暮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旧衣,坐在冰冷的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苍白脆弱的脸,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青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昨夜定然被冻得、吓得未曾安眠。
春桃和那个小太监小平端着洗漱的铜盆和早膳进来,态度比昨日更加敷衍。
铜盆里的水只是微温。早膳则是一碗清澈见底,几乎能数清米粒的薄粥,一碟黑乎乎的咸菜,还有一个硬得能硌掉牙的冷馒头。
“采女,用膳吧。”春桃将东西往桌上一搁,语气不耐,“宫里用度紧张,咱们揽月轩又是偏僻地方,您多担待。”
小平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自顾自地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云暮拿起那个冷馒头,指尖感受到的硬度让她微微蹙眉。她轻轻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实则胃里早已因寒冷和粗糙的食物而微微抽搐。
势利眼奴才,克扣份例竟到了如此地步。 她心中冷嘲,面上却露出一丝隐忍的委屈,轻声问:“春桃姐姐,今日……可否多添一床被子?夜里实在寒冷。”
春桃嗤笑一声:“采女,您当这是在您自己府上呢?宫里的东西都是有定例的,咱们揽月轩份例本就少,昨日领回来的那床新被,可是紧着您用了!奴婢们还盖着旧棉絮呢!” 她刻意强调了“新被”二字,眼神闪烁。
云暮心中了然,那床所谓的“新被”,恐怕早已被她们中饱私囊了。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厉色,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喝着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粥。
很好,春桃,小平……我记住你们了。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人的面孔,将他们的五官特征、行为习惯刻入脑中。现在还不是时候,且容你们再嚣张几日。
日间,云暮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不是在窗前看着枯枝发呆,就是歪在榻上浅眠,偶尔还会发出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听得春桃和小平直皱眉头,躲得更远。
“真是晦气,分到这么个主子,没半点油水不说,还是个药罐子。” 午间歇息时,云暮“睡”着了,隐约听到外间春桃和小平的抱怨。
“小声点!听说她家早就败落了,爹也是个没用的,不然能送来当采女?”
“可不是?我看她也没几天活头了,咱们得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调去别处……”
云暮闭着眼,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对,就是这样。 尽情地轻视我,忽略我。 唯有成为透明的影子,才能在这森严禁宫中,行我所愿之事。
夜幕再次降临。
今夜无月,浓墨般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寒风呼啸,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
确认春桃和小平都已回到后罩房歇下(并且大概率不会来关心她的“死活”),云暮如同昨夜一般,和衣而卧。
直到子时更响过,万籁俱寂。
榻上的身影倏然动了。
动作轻盈如猫,悄无声息地落地。她迅速脱下外罩的素色衣裙,露出里面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裤,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紧紧绾起。
她走到窗边,侧耳倾听片刻,随即手指在窗棂某处轻轻一按一推,那扇看似关严的窗户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身影一闪,她便已融入外面的黑暗之中。
避开固定的巡逻路线,借助宫殿的阴影、假山和树木的掩护,云暮如同鬼魅般在宫廷中穿梭。她的目标明确——位于皇宫西北角的宗卷阁和与之相邻的冷宫区域。
宗卷阁存放着部分陈年旧档,或许能找到与十年前沈家血案相关的只言片语。而冷宫,往往是秘密和冤魂聚集之地,流言与真相有时只有一墙之隔。
她身形飘忽,脚步落在积雪未融的地面上,几乎不留痕迹。偶尔有巡逻侍卫经过,她总能提前感知,巧妙地隐匿身形,与黑暗融为一体。
东六宫区域守卫明显增强,应是得宠妃嫔居所。
通往御书房的路线上暗哨增多……
西南角有药草气息,是太医院所在……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不断修正和完善着心中的宫廷地图。
就在她绕过一片梅林,准备靠近宗卷阁外围墙时,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和肆无忌惮的谈笑。
“王爷,您慢点儿!这黑灯瞎火的,仔细脚下!”
“滚开!本王没醉!这宫里……嗝……就没个能让本王尽兴的地方!”
是靖王萧衍!
云暮瞳孔微缩,立刻屏住呼吸,将身形完全藏匿在一座嶙峋的假山之后,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透过假山的缝隙,她看到萧衍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来。他衣袍微敞,发冠歪斜,满身酒气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俊美的脸上泛着醺然的红晕,眼神迷离,嘴里还在胡言乱语。
“什么破皇宫……规矩……规矩那么多!连个喝酒……都喝不痛快!”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舞着手臂,险些打到搀扶他的太监。
云暮蹙眉,心中疑窦丛生。靖王的寝宫似乎并不在这个方向,他深夜醉酒,为何会行至此处?
就在她思索之际,萧衍似乎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猛地向前一个趔趄,搀扶他的太监惊呼着去拉他。
混乱中,萧衍的手臂看似无意地一挥——
“啪嗒。”
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玉佩,从他袖中滑落,掉在离假山不远处的枯草丛中。
两个太监手忙脚乱地扶稳萧衍,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
“王爷,您没事吧?”
“快,快扶王爷回去歇着!”
萧衍嘟囔着骂了几句,似乎醉得更厉害了,被两个太监半扶半抱着,踉踉跄跄地朝着来的方向去了,声音渐行渐远。
四周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寒风刮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咽声。
云暮依旧隐在假山后,并未立刻现身。她目光锐利地盯着那枚落在枯草中的玉佩,心中念头飞转。
是意外?
还是……试探?
那枚玉佩,质地普通,并非亲王规制,但雕工却有些特别。
犹豫只在瞬间。无论是不是试探,这枚意外出现的玉佩,或许能成为一个契机。
她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滑出藏身之处,脚步轻盈地来到那丛枯草旁,弯腰,指尖迅速掠过,将那枚尚带着一丝体温的玉佩捞起,看也未看便纳入袖中。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之间。
她正欲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宗卷阁的院墙拐角处,似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那身影快如鬼魅,绝非巡夜侍卫!
云暮心头一凛,立刻伏低身体,将自己重新隐藏在阴影里,心脏微微加速跳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深宫之夜,果然不止她一个“夜行人”!
那黑影是谁?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巧合?萧衍掉落玉佩,是真的醉酒失态,还是别有深意?
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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