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一卷湿漉漉的密报呈上。蒋梦展开，那双锐利的眼眸，在看到密报内容的瞬间，爆发出了一阵骇人的精光。
“十二艘福船……混合动力……满载丝绸、瓷器、金银……”她一字一顿地念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又兴奋的弧度，“从天津出发，目的地，福建长乐……好，好一个王振，好一个李怀安，真是给本王送来了一份天大的厚礼！”
她猛地转身，面向身后那些早已闻讯而来的、跃跃欲试的船长们。
“弟兄们！”她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港湾内所有的喧嚣，“发财的机会来了！大明皇帝的宝船，就在我们家门口路过！船上，有我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财宝！”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贪婪的、如同野兽般的欢呼。
“但是！”蒋梦抬手，制止了喧哗。她的目光，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般冰冷，“金银财宝，只是开胃小菜。我们真正的目标，”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铁，砸在众人心头，“是他们的船！是他们船上那十二台比我们的更大、更好的蒸汽机！”
船长们闻言，脸上的贪婪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属于技术信徒的狂热。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轰鸣的钢铁心脏，才是他们在这片大海上横行无忌的根本。
“女王，怎么打？您下令吧！”
“没错！干他娘的！”
蒋梦走到一张巨大的海图前，那是她耗费了无数心血才绘制出的、附近海域最精确的地图。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一片由无数岛礁与暗流构成的、名为“黑水沟”的复杂海域。
“他们是福船，高大，威猛，但吃水深，转向慢，像一群笨拙的犀牛。”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充满了战术家的严谨，“而我们，是狼群！我们快，我们灵活！”
“在这里，”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黑水沟”的中心，“利用复杂的地形，分割他们的阵型。用我们装填更快的佛郎机炮，先打掉他们的舵和帆，让他们变成动弹不得的活靶子！”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疯狂的自信光芒。
“记住，我们不跟他们拼船身，不跟他们玩接舷。我们用速度和火炮，把他们一点点地，凌迟处死！”
“至于那十二台蒸汽机……”她笑了，那笑容，如同暗夜中绽放的、最妖艳的毒花。
“我要它们，完好无损。”
舰队，已经进入了福建外海。
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海面平静得如同一块巨大的、未经打磨的蓝色宝石，在冬日温和的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波光。十二艘福船，在满帆和蒸汽机的双重推动下，排成一个威严的雁行阵，如同十二座移动的海上宫殿，平稳地向着南方航行。海鸥在桅杆顶端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偶尔有几只胆大的，会落在船舷的栏杆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从未见过的、会喷吐黑烟的庞然大物。
旗舰“镇远号”的甲板上，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松弛与骄傲。水手们擦拭着甲板，整理着帆索，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他们不时地回头，望向船腹深处那台正在平稳轰鸣的蒸汽机，眼神里，原有的恐惧早已被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所取代。他们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批驾驭着钢铁心脏航行的水师，这份荣耀，足以让他们忘记离港时的所有仓促与不安。
李怀安站在船楼之上，海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带来一丝暖意。他终于允许自己，享受这片刻的宁呈静。他相信，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只要抵达长乐港，得到充分的补给和休整，这支舰队，便能真正地脱胎换骨，成为一支无敌的海上力量。
他走下船楼，巡视着巨大的货仓。一箱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景德镇官窑瓷器，一匹匹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江南丝绸，还有那一口口用重锁锁住的、装满了雪花纹银的巨大木箱 。这些，都是王振的期望，是大明的财富，也是他李怀安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他看着这一切，心中的那份自豪感，甚至压倒了对未来的忧虑。
“前方发现船帆！”
桅杆顶端，了望手那悠长的喊声，划破了海面的宁静。
李怀安举起单筒望远镜，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海平线上，出现了一排细小的黑点。
“看旗号，是本地的渔船吗？”船长问道。
“不……不对……”李怀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瞳孔，在望远镜的镜片后，猛然收缩。
那些船，太快了。
它们的速度，完全不合常理。它们仿佛不是在水上航行，而是在水面上滑行！更可怕的是，它们正在逆风而行，拉出一条条笔直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白色航迹！
然后，他看到了。
在那些船只的中央，同样升起了十几道细长的、如同毒蛇信子般的……黑色烟柱！
“是蒸汽船！”船长失声惊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除了我们，这世上怎么还会有……”
他的话，被一声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呼啸，硬生生地打断了。
“轰——！！！”
一颗黑色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炮弹，在“镇远号”的船头前方不足十丈处，轰然炸开！冲天的水柱，如同海神愤怒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海面上，溅起的冰冷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李怀安一身。
冰冷刺骨。
“敌袭！！”
凄厉的警钟声，终于在这支毫无准备的舰队上空，疯狂地敲响。
那十几艘黑色的快船，如同从地狱里钻出的鲨群，已经完成了它们致命的包围。它们没有悬挂任何旗帜，只有那在风中狂舞的、代表着死亡与掠夺的黑色骷髅旗。
李怀安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如同狼群般迅速逼近的敌舰，看着它们船舷两侧那密密麻麻的、闪烁着不祥寒光的炮口。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那颗充满了对未来工业蓝图的、骄傲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更为原始、也更为强大的情绪，彻底击碎。
那是纯粹的、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战争，以一种毫无预兆的、极端粗暴的方式，悍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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