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之巅，接引仙台。
万道霞光撕裂苍穹，如同亿万条璀璨绸缎垂落，将整片云海渲染得瑰丽非凡。浩瀚磅礴的仙灵之气汹涌汇聚，形成巨大的能量漩涡，中心处，凌玄仙帝孑然独立。
他身着一袭素净白袍，面容俊朗无俦，眸光开阖间似有日月轮转、星河生灭。周身道韵与天地共鸣，无数玄奥符文自虚空浮现，环绕其身流转不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严。只需踏出最后一步，便可挣脱此界束缚，飞升那渺不可测的至上之境。
下方，万千仙官神将垂首恭立，屏息凝神，见证着这亿万载难逢的盛事。空气中弥漫着肃穆与敬畏。
然而，在这庄严肃穆的时刻，凌玄仙帝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却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他的视线越过下方恭敬的人群，落在接引仙台边缘，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一个穿着皱巴巴灰色杂役服的老头，正背靠着晶莹剔透的白玉栏杆，脑袋一点一点，花白的头发被仙风吹得有些乱糟糟。他怀里抱着半块没吃完的、灵气氤氲的桂花灵糕，轻微的鼾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与周遭宏大磅礴的飞升气象格格不入。
凌玄仙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蕴着的复杂情绪，竟比他当年面对九天混沌雷劫时还要深重几分。他抬起手，指尖流转着一抹柔和却不容忽视的仙辉，轻轻一点。
那点仙辉跨越空间，无声无息地没入打盹老头的体内。
老头猛地一个激灵，醒了。他茫然地眨了眨浑浊的老眼，下意识地抹了把嘴角可能存在的口水印子，抬头正好望见仙光中心、即将离去的儿子。
“完事了？”老头嘟囔了一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夹杂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满，“搞这么大动静，霞光闪得眼晕，仙乐吵得人心烦，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凌玄仙帝的唇角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周身那完美无瑕的帝者气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他强行压下心头那点“父慈子孝”的冲动，声音依旧维持着平稳威严，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近乎叮嘱孩童般的耐心：
“爹，我即将飞升，此后万年，乃至更久岁月，恐难再照应于你。”
老者——张老头，闻言只是又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仿佛儿子说的不是永恒的离别，而是明天要出趟远门。他的注意力显然更多地集中在怀里那半块灵糕上，似乎在评估它被仙气熏陶了这么久，口感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凌玄仙帝对他这副模样早已习惯，自顾自地交代起来，语气细致得像是在安排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我已为您安排妥当。下界有个‘青云仙宗’，您去挂个杂役名即可。活计是最轻松的看守废丹房，无人会管束于您。”
“宗门库钥我已交由心腹打理，您每月灵石用度、丹药供给，皆按最高份例，双倍……不，三倍发放，无人敢短您半分。”他强调了一下待遇，深知自家老爹那点小嗜好。
“只需……”仙帝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最后的期望，“安分些，莫要惹祸，安稳度日便好。”
他几乎是在为老父规划一条完美无缺的仙界养老摸鱼之路。
张老头听着，眼睛倒是亮了一下，主要是听到“灵石丹药三倍份例”和“无人管束”这几个词，顿时眉开眼笑，露出几颗不甚齐整的豁牙：“这个好，这个好！还是儿子你孝顺，知道爹就图个清闲自在。”
凌玄仙帝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只关心待遇的模样，那点离愁别绪彻底被搅得稀碎，只剩下一肚子老父亲般的操心——虽然角色怎么看怎么该反过来。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不省心的老爹，不再多言。
下一刻，他的身形彻底与浩瀚的接引仙光融为一色，化作一道璀璨夺目、令万仙不敢直视的流光，冲霄而起，撕裂层层云霄，最终消失于茫茫天道深处。
浩瀚的帝威如潮水般退去。
万仙齐刷刷躬身朝拜，恭送仙帝。
张老头看着儿子消失的地方，咂咂嘴，把最后那点灵糕塞进嘴里，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站起身。
“废丹房……听着就清闲，没人爱去的地儿，正好适合养老。”他满意地嘀咕着，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就朝着下界传送仙阵的方向走去，对身后那庄严盛大的场面没有半分留恋。
……
数日后，青云仙宗，外门杂役区。
废丹房坐落在北山最偏僻的山脚旮旯，几间歪歪扭扭、看起来年久失修的老旧瓦房，门前荒草长得有半人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焦糊药渣味儿，还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这里安静得吓人，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从房檐坠落的碎瓦片声。
张老头对此满意极了。
他完美贯彻了儿子的安排——摸鱼。
日出三竿起，日落西山眠。一把破旧的竹扫帚在门口那三丈见方的空地上有气无力地划拉几下，扬起些许灰尘，便算完成了每日的洒扫任务。
大部分时间，他要么躺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摇椅上，晒着透过稀薄云层的太阳打呼噜，要么就揣着手溜达到隔壁灵兽谷，趁负责弟子不注意，顺几把喂灵兽的嫩谷子回去给自己煮粥，美其名曰“尝尝鲜”。
偶尔有负责分发物资的外门弟子路过，瞧见这新来的老家伙如此惫懒模样，难免压低声音嗤笑几句。
“瞧见没？废丹房那新来的老张头，比咱们还能混日子。”
“嘘！小声点！听说有点来头，上头特意交代过的，份例都是按内门弟子标准发的呢！”
“背景？就他？瞧那贼眉鼠眼顺灵谷的样儿！怕是哪个管事儿的穷乡下亲戚，送来吃闲饭的吧！瞧那没见识的样子，上次刘执事不小心掉块下品灵石在他门口，他捡起来眼睛都放光！”
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张老头耳朵里。
他却只是掏掏耳朵，在摇椅上翻个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打他的盹。嘴角或许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在听一群夏日的蝈蝈叫，惬意得很。
直到仙门考核日前夕。
沉寂了许久的废丹房，那扇终日紧闭的破木门，夜里忽然罕见地隙开了一条缝。
几个巡夜的外门弟子提着灯笼远远路过，其中一人偶然瞥见，那破旧丹房的窗户缝隙里，似乎隐约透出一丝微弱却异常纯净柔和的光亮，一闪即逝。
同时，风中那股熟悉的焦糊味里，好像还夹杂了一缕极淡、却让人吸一口都觉得精神一振、体内修为瓶颈微微松动的奇异馨香。
但那光芒和异香都消失得太快，恍若错觉。
“错觉吧？”那弟子揉揉眼睛，狐疑地望向黑黢黢的废丹房，“那破地方，八百年都没炼出过一颗成丹了，还能有什么好东西不成？怕是又炼废了一炉，残火映出来的。”
“也是……那味儿估计是哪位师兄师姐炼丹成功飘过来的仙香，被这废丹房的臭味一搅和，闻岔了。”另一人附和道，“快走快走，明天就是宗门大考，还得早起准备呢！”
几人低声交谈着，加快了脚步，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山道尽头，并未将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废丹房前重归寂静，唯有夜风拂过荒草，万籁俱寂。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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