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滑过午夜十二点,城市并未完全沉睡,但喧嚣已沉淀为一片模糊的背景低鸣。傅雨霏推开“云栖苑”公寓那扇厚重的门,一股混合着极致疲惫与冰冷孤寂的气息,随之涌入。与“创源科技”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资本力量的又一轮隔空博弈,耗费了她巨大的心神,太阳穴两侧如同有细针持续扎刺,虽然远不及上次发作时那般剧痛,但那沉甸甸的压迫感和隐隐的恶心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极限。
她习惯性地在玄关停下,指尖按下智能面板,将灯光调至最暗,只留下几处必要的指引光带。偌大的空间陷入一种朦胧的、缺乏温度的昏暗之中,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她踢掉折磨了她一整天的恨天高,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微水泥地板上,正欲径直走向酒柜,为自己倒一杯助眠的威士忌,脚步却在中途猛地顿住。
客厅靠近巨大落地窗的角落,那片她平日里几乎不会涉足的、原本空无一物的区域,此刻,竟盘坐着一个身影。
是叶尘。
他没有开灯,整个人几乎融入了窗外的夜色。清冷的月光与远处城市的霓虹余光,交织着投射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而柔和的轮廓。他背对着她,面向窗外那一片浩瀚的、星光稀疏的夜空,以及脚下那一片璀璨却无声的人间灯火,盘膝而坐,脊背挺直如松,双手结着一个她看不动的、古朴的手印,置于膝上。
他呼吸的声音极其轻微,绵长而富有某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这夜色的呼吸、与这天地间某种无形的脉动连接在了一起。他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度沉静而又无比强大的气场,像一块投入激流中的磐石,任窗外光影流转、都市喧嚣,他自岿然不动,安然自在。
傅雨霏僵在原地,手中还捏着那只刚取出的水晶威士忌杯,冰凉的杯壁刺痛了她的指尖。她看着那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被震慑的感觉,悄然攫住了她。
这不是睡觉,也不是普通的休息。这更像是一种……仪式?或者,如同他之前提及的——“修行”?
她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商业分析和风险评估的模型。降低代谢?调节自主神经?某种她尚未了解的生物反馈技术?她试图用自己熟悉的科学和逻辑框架去解构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却发现所有的理论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这完全超出了她对“人”的认知范畴。
他没有开空调,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从微开的窗缝渗入,吹动了他额前几缕未曾束起的黑发。可他似乎浑然未觉,神态安详,眉宇间一片澄澈空明,仿佛正沉浸在一个她无法触及、也无法理解的奇妙境界之中。
这与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安静、偶尔因不懂现代规则而显得“笨拙”的叶尘,判若两人。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座山,一片海,深不可测,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生敬畏的力量。
傅雨霏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连胸腔里那颗因疲惫和压力而躁动不安的心脏,似乎也在这片奇异的宁静场中,被强行安抚了下来,跳动得不再那么狂乱。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那恼人的胀痛,似乎也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个闯入他人圣地的冒犯者,窥探着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世界。威士忌被她无声地放回了酒柜,那杯原本用以麻痹神经的液体,在此刻显得如此多余甚至……粗俗。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叶尘那悠长的呼吸声,极其轻微地变换了一个节奏。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松开了手印,双手掌心向上,轻轻置于膝上,然后,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并未回头,清朗平和的声音却在寂静的客厅里轻轻响起,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傅小姐回来了。夜已深,气寒露重,当添衣。”
他的声音如同浸过月色的山泉,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
傅雨霏猛地回过神,一种被当场窥破心事的狼狈感瞬间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重新戴上了那副冰冷的面具,语气生硬地回道:“不劳费心。”
她不再看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卧室,那扇暗门在她身后无声地滑开又合拢,将她与客厅那片被奇异宁静笼罩的空间再次隔绝。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傅雨霏才允许自己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不是因为之前的疲惫,而是因为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认知被颠覆的震动。
那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他不仅仅是一个拥有奇特医术的“游医”,他似乎……真的活在另一个维度里。一个她赖以生存的所有规则、逻辑、价值体系都无法解释的维度。
这个发现,比任何商业对手的刁难,比“灵晰”项目的危机,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般的不安。而在这不安的最深处,却又诡异地滋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好奇。
这一夜,傅雨霏躺在柔软却无法带来安宁的床上,久久无法入睡。窗外的月光透过遮光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冰冷的光带。而客厅里那个盘坐的身影,以及那片他带来的、令人心悸的宁静,却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深深刻入了她的脑海,挥之不去。这深夜的偶遇,比任何言语的冲突,都更深刻地让她意识到,她与这个法律上的“丈夫”之间,横亘着的,是怎样一道深不见底、无法逾越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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