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城市喧嚣隔绝在外。公寓里只亮着几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铺陈开，将家具的轮廓勾勒得朦胧而静谧。傅雨霏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膝盖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却迟迟未能映入她的脑海。她的注意力，全被厨房方向那细微而规律的声响所牵引——那是叶尘在清洗晚间用过的药罐和陶釜。
自得知顾言辰私下约见叶尘后，那种无形的戒备如同蛛网，缠绕在她心间，让她看叶尘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猜疑的薄纱。他此刻的平静，在她眼中也成了深不可测的掩饰。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叶尘擦干手，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客房，而是在她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傅雨霏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定了他。
叶尘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坐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只是寻常的歇息。然后，他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清晰地传入傅雨霏耳中：
“今日午后，顾言辰约我见了一面。”
傅雨霏敲击键盘的手指彻底停住，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他终于要说了吗？他会怎么说？
叶尘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依旧清澈见底，没有任何闪躲或慌乱，就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极其寻常的小事。
“他予我一张纸票，”叶尘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那个陌生的词汇，“言称数额不小，让我离开你，不再踏入此地。”
傅雨霏的呼吸屏住了，指甲无意识地掐入了掌心。果然！顾言辰竟然真的用了这种最直接、也最侮辱人的方式！
“你……”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几乎发不出来。
叶尘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用他那平淡的语调说道：“我拒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傅雨霏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拒了？就这么简单？
“为何？”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叶尘看着她，目光沉静，如同亘古不变的深潭。“我与他言明，你我之间，存有契约。既已应允，便当信守，此乃根本。与他予我何物，并无干系。”
契约。信守。
又是这两个词。
傅雨霏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纯粹的、理所当然的神情，心中翻涌的猜疑与戒备，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开始一点点消融。他没有隐瞒，没有狡辩，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居功或委屈，只是将事实平铺直叙地告诉她。
这种近乎笨拙的坦诚，反而比任何华丽的解释都更有力量。
“他还说了些其他，”叶尘微微偏头，似在回忆，“言你之世界如何，我之存在如何……大抵是些试图动摇之言。过于聒噪，未细听。”
“聒噪……未细听……”傅雨霏重复着这几个字，一种荒谬又好笑的感觉涌上心头。顾言辰费尽心机的威逼利诱，在他这里，竟然只落得个“聒噪”的评价？
她想象着顾言辰在那间茶室里，面对叶尘这副油盐不进、全然无视的模样，该是何等的暴跳如雷又无计可施。紧绷了一天的心弦，骤然松弛了大半，甚至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
所以，他回来之后只字未提，不是因为心虚或交易，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眼中，这或许真的就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有些“聒噪”的会面？
“你……不怕他报复？”傅雨霏忍不住又问，语气已经软化了许多。
叶尘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神色，仿佛在看待一个陷入迷障的凡人。“世间纷扰，无非因果。我行我素，何惧之有？若他执意纠缠，不过是徒增自身业障罢了。”
这番话，带着他特有的、超然物外的哲学意味，傅雨霏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她能感受到其中那份强大的、源自内心的定力。
猜疑的坚冰，在这一刻，彻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顾言辰行为的余怒，有对叶尘坦然态度的释然，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的、细微的欣赏。
这个由一纸契约开始的“合作伙伴”，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可靠得多。
他或许不懂商业规则，不谙人心险恶，但他有着最质朴也最坚不可摧的原则——守信。而这，在充斥着背叛与算计的名利场中，是何其珍贵。
“我知道了。”傅雨霏垂下眼眸，轻轻合上了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与审视，“这件事，我会处理。以后他若再找你，不必理会，直接告诉我就好。”
叶尘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仿佛这只是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站起身，如同完成了一项日常汇报，准备回房。
看着他走向客房的背影，傅雨霏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叶尘。”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谢谢。”这两个字，终于冲破了那层无形的阻碍，清晰地说了出来。不是为了他拒绝顾言辰，而是为了他的这份坦然与……可靠。
叶尘看着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不再充满戒备，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他暂时无法完全解读的柔和。他沉默了片刻，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进了客房，关上了门。
傅雨霏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一片清明。猜疑散去，留下的是一种更加坚实的、名为“信任”的基石。
尽管这信任，目前还建立在“合作伙伴”的框架内，但已然不同。顾言辰的这次出手，非但没有离间他们，反而阴差阳错地，让她看清了叶尘品性中最为闪光的一面。
她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微凉的安神茶，轻轻抿了一口。茶味清苦，回味却带着一丝甘醇。
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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