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主考、同考的任命一经颁布，京师官场暗流涌动。萧景珩被破格擢为北直隶乡试同考官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远超寻常。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更多有心人则从中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陛下此举，已远超对寻常年轻才俊的提拔，分明是将其置于帝国人才选拔的核心环节加以历练，其栽培之心，昭然若揭。
这股风，自然也刮进了礼部右侍郎孙知远的府邸，且带着刺骨的寒意。
夜已深沉，孙府书房内却依旧烛火通明。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孙知远并未身着官服，仅着一件暗褐色家常锦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面色阴郁得能滴出水来。其子孙耀，垂手恭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焦躁。
“父亲……”孙耀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萧景珩那小子，不过是侥幸……”
“侥幸？”孙知远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打断了他的话，“一次是侥幸，两次三次也是侥幸？三角淀之事，尚可说是他有些歪才，恰逢其会。可这次呢？北直隶同考！何等清要关键的位置！陛下竟点了他！这还能用侥幸解释吗？”
孙耀被父亲凌厉的目光逼视，不由得低下头：“是……是儿子失言。”
孙知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踱回书案后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陛下这是……铁了心要扶植他啊。此子不除，日后必成我孙家心腹大患！”
孙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父亲，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机会……”他做了个向下切的手势。
“糊涂！”孙知远低声斥道，“科场重地，众目睽睽之下，岂能用那般粗暴手段？况且，陛下正看重他，若其骤然暴毙，岂不惹来天大的嫌疑？届时彻查下来，你我能脱得了干系？”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坐大？”孙耀不甘地道。
“坐大？”孙知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自然不会。科场，既是通天阶梯，也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便是身败名裂！陛下既然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就别怪我们……利用这个位置，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孙耀眼睛一亮：“父亲的意思是……在科场中做文章？”
孙知远微微颔首，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萧景珩年轻气盛，又骤得高位，必然急于表现，以求坐实其‘干吏’之名。这便是他的取死之道！我等只需略施小计，便可让他栽个大跟头！”
他压低了声音，开始详细阐述其毒计：“秋闱锁院之后，内外隔绝。阅卷之时，便是机会。其一，可命人预先准备好几份‘问题’试卷，或文辞惊人却暗藏犯忌之语，或笔迹刻意模仿某些敏感人物的风格。待阅卷分配时，设法将这几份卷子分到萧景珩名下。他若识破，压下不取，我等便可事后发难，参他‘压抑人才’、‘有眼无珠’；他若一时不察，取了其中一份，哪怕是列为备取，我等便可立刻揪住，咬死他‘录取悖逆之文’、‘勾结逆党’，届时人赃并获，他百口莫辩！”
孙耀听得连连点头：“此计甚妙！进退皆可攻讦！只是……这‘问题’试卷，如何能确保分到他手中？又如何确保不被其他同考官察觉？”
孙知远捻须沉吟：“此事需周密安排。为父身为总裁官，对试卷誊录、分房阅卷有统筹之权。届时，会安排一两个绝对可靠之人负责相关环节。至于其他同考官……大多是为父旧识或懂得明哲保身之人，即便看出些许端倪，只要不涉及他们自身，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况且，萧景珩风头太盛，早已惹人嫉恨，未必会有人替他说话。”
“父亲思虑周全！”孙耀奉承道，随即又提出疑问，“可是，若……若他格外谨慎，对所有有嫌疑的试卷一概黜落，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孙知远冷笑一声：“所以，还有第二手准备。即便‘问题试卷’之计不成，也要让他惹上一身腥！可寻一个家世清白但略有才名、却又急功近利的考生，许以重利或抓住其把柄，令其于考试时，在身上夹带与萧景珩诗文风格相近的片纸，或在其答卷中，刻意模仿萧景珩某些不常用的僻典、字句。待搜检之时，或阅卷之时，‘偶然’发现……届时，即便不能坐实萧景珩舞弊，一个‘嫌疑’、‘瓜田李下’的污名，也足以让他声名扫地，让陛下对其信任大打折扣！”
他顿了顿，眼中狠毒之色更浓：“甚至，可以双管齐下！让那被收买的考生，同时进行夹带和模仿笔迹！一旦事发，萧景珩纵有千般理由，也难逃‘涉嫌串通’的指责！科场舞弊，乃十恶不赦之大罪！沾上一点，便是万丈深渊！”
孙耀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看到萧景珩身陷囹圄的场景：“父亲此计，可谓天衣无缝！只是……这寻找替罪羊的人选，需得万分谨慎，绝不能留下任何与我孙家有关的痕迹。”
“这是自然。”孙知远颔首，“此事我已有人选。城南有个叫赵文启的秀才，颇有几分歪才，却因家道中落，欠下巨债，其母又病重急需银两。此人既有才名可供利用，又有迫切需求易于掌控，正是上佳的棋子。已派人接触过，威逼利诱之下，他已应承下来。事成之后，会给他一笔足够安家的银子，送他远离京师。若事败……他也会‘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保住家人的性命。”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变形，如同他们此刻心中的阴谋。
“耀儿，”孙知远沉声道，“此事关乎我孙家未来气运，绝不容有失！你需暗中配合，盯紧萧景珩平日在翰林院以及与哪些士子交往，看看能否找到更多可资利用的线索。记住，要隐秘，万不可打草惊蛇！”
“儿子明白！”孙耀肃然应道，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残忍交织的光芒。
孙知远挥了挥手：“去吧。近日你也需收敛些，莫要再出去惹是生非，静待秋闱来临。”
孙耀躬身退出书房。房门关上的刹那，孙知远独自坐在昏暗的烛光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眸子，在阴影中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已然锁定了猎物。
一张针对萧景珩的巨网，就在这静谧的秋夜中，悄然织就。科场风云，未启先闻血腥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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