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呜咽。
荀彧那句如同冰锥般的质问,依旧在未央宫的废墟上空回荡。
“若人人只为私利,不敬鬼神,不畏法度,那这天下,与率兽食人的禽兽之国,又有何异!”
这声音,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李峥描绘的那个“王二狗”的世界,与在场所有士大夫隔绝开来。
杨彪、赵温等一众汉室老臣,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没错!
荀令君说到了根本!
利!
一个“利”字,便将李峥那套理论打回了原形!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用蝇头小利去收买万民,让他们背弃君父,毁弃纲常,这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言!
它直指李峥所有行为的道德根基,试图将其彻底污名化!
一直沉默的沮授和陈宫,此刻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知道,真正的对决,现在才开始。
李峥之前那个“王二狗”的故事,是从现实层面,击溃了士大夫的傲慢。
而荀彧此刻的反击,则是从整个华夏文明的道德与信仰层面,发起的毁灭性打击!
这是两种世界观,两种文明根基的终极碰撞。
李峥,将如何应对?
然而,面对这几乎是来自整个旧时代道统的终极质问,李峥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些义愤填膺的老臣一眼。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荀彧的脸上。
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那股几乎要燃烧起来的,为整个文明殉道般的悲壮气息。
李峥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急于反驳。
反而,他上前一步,整了整自己那身朴素的干部服衣冠。
然后,对着荀彧,深深一揖。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荀彧自己。
他没想到,李峥会对他行此大礼。
李峥缓缓直起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荀令君。”
“我敬你。”
这三个字,发自肺腑。
“我敬你,非因你的家世,非因你的官位。”
“我敬的,是荀令君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心中之道统,甘愿与一朝共存亡的风骨。”
“这份风骨,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值得尊敬。”
这番话,让荀彧眼中的冰冷火焰,微微一滞。
他身后的杨彪等人,更是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
李峥这是……认输了?
可紧接着,李峥的话锋,猛地一转。
那平静的眼眸深处,陡然迸发出一股比荀彧更加锐利,更加冰冷的锋芒!
“但是!”
“尊敬你的风骨,不代表,我认同你的道!”
李峥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刀锋出鞘,寒光四射!
“荀令君,你刚才问我,若人人只为私利,与禽兽何异?”
“我现在,就回答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荀彧。
“你错了!”
“错得离谱!”
“你所说的‘利’,与我所说的‘利’,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荀彧的瞳孔猛地一缩。
李峥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无形的气势,竟压得荀彧身后的老臣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在你眼中,万民之利,是田主赏给佃户的一口饭,是君王赐给臣子的一块肉!”
“那是施舍!”
“那是可以随时给予,也随时可以收回的恩赐!”
“所以你觉得,用这种‘利’去驱使万民,是让他们变成了只知趋利避害的禽兽!”
李峥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可我说的‘利’,是什么?”
“是我刚才讲的,王二狗那十五亩地!”
“那是他用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从这片土地上刨食的根本!”
“那是他养活一家老小的根基!”
“那是他作为一个‘人’,而非‘牲畜’,活下去的尊严!”
“这份‘利’,不是我李峥赏给他的,也不是赤曦军赐予他的!”
“这份‘利’,本就属于他!本就属于千千万万在这片土地上耕作的百姓!”
“我,我们,不过是把那些被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家、所谓的君王,巧取豪夺走的的东西,还给了他们而已!”
轰!
这番话,比之前任何宣言都更具颠覆性!
它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碎了“君权神授”、“皇恩浩荡”这块传承了千年的金字招牌!
荀彧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经义,自己坚守一生的信仰,在李峥这种朴素到近乎粗暴的道理面前,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基点。
因为李峥,根本就不在他们的那套话语体系里说话!
他彻底掀翻了棋盘!
李峥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声音,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开始一寸一寸地,解剖荀彧信仰的核心。
“你又问我,君臣、父子、夫妇,置于何地?”
“我再来告诉你!”
“我所要建立的秩序,父子,依然是父子!夫妇,依然是夫妇!人伦孝道,乃是维系一个家庭的根本,这与天下归属,毫无干系!”
“但!”
李峥的声音,再次变得无比锐利。
“君臣,必须死!”
“死的,不是君王这个人,也不是臣子这个人!”
“而是这种,一个人,可以凭着血脉,天经地义地凌驾于亿万万人之上,掌握他们生杀予夺大权的,不平等的‘关系’!”
“这种关系,才是你口中那个‘禽兽之国’真正的根源!”
李峥的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天子刘协,扫过那些惊骇欲绝的汉室老臣,最后,重新凝聚在荀彧的身上。
“荀令君,你饱读史书,你告诉我!”
“这四百年来,哪一次的宫廷政变,不是君臣相争,血流成河?”
“哪一次的天下大乱,不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当皇帝为了自己的皇位,可以杀兄弟,杀功臣,将天下拖入战火时,他与禽兽何异?”
“当你们这些士大夫,为了家族的利益,兼并土地,欺压百姓,视人命如草芥时,你们又与禽兽何异?”
“一个只知维护自己统治的君,一群只知维护自己私利的臣,你们所构筑的这个所谓的‘礼法纲常’,早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间炼狱!”
“它将千千万万的王二狗,变成了不会思考,任人宰割的牲畜!”
“它将整个华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你们高高在上,食人血肉的兽栏!”
“你现在,反倒问我,我的理论,与禽兽何异?”
李峥发出一声冷笑。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
“荀令君,你错了。”
“我不是要将人变成禽兽。”
“我,是要将那些已经被你们这个制度,变成了‘禽兽’的人……”
“重新变回‘人’!”
字字诛心!
句句泣血!
李峥的这番话,彻底撕碎了包裹在旧制度外面那层名为“礼法”、“纲常”的华美外衣,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吃人的真相!
“噗——”
太傅杨彪,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巨大冲击。
他双眼一翻,一口鲜血喷出,竟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杨公!”
“太傅!”
身后的老臣们一片惊呼,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住。
现场,一片混乱。
而荀彧,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没有去看倒下的杨彪。
他的眼中,也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与火焰。
只剩下一种,信仰彻底崩塌后的,死寂与灰败。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引以为傲的经义,他坚守一生的道统,在李峥那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发现,自己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可能,从根上,就是错的。
这种认知,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
风,吹过他花白的鬓角。
这位汉末最后的大儒,这位支撑着旧时代最后风骨的男人,在这一刻,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他的脊梁,不再挺拔。
他的眼神,失去了所有的光。
天地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李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对于荀彧这样的人来说,任何言语上的胜利,都是一种侮辱。
他要的,不是驳倒他。
而是让他,亲眼看到这个旧时代的葬礼。
许久。
李峥转过身,对着一直侍立在身后的陈默,平静地开口。
那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把那份报告,呈给荀令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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