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日头西斜时,赵珩的玄色广袖已浸透冷汗。
他倚着鎏金鹤首香炉强撑,与安平伯寒暄的尾音都在发颤,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笑意——那碗“安神鸡汤”里的困倦正顺着血脉往上涌,眼前的红绸彩棚渐渐模糊成一片晃眼的霞色。
“三皇兄可是累了?”赵琮捧着茶盏走过来,湖蓝锦袍在风里荡开涟漪,“方才听左相说,今年江南的春汛比往年早,不如改日我与皇兄同去太液池观潮?”他话音清亮,眼尾的细纹都带着生气,哪有半分往日咳血的病容?
赵珩喉间发苦。
他分明命林婉柔在赵琮的汤里加了安神药材,怎么反倒是自己喝了那碗汤?
目光扫过主灶前的苏晏清,见她正将两本明黄手册收进檀木匣,锁扣轻响如钉入心尖——原来那“双录膳监”不是摆设,从食材过秤到起锅装盘,每一步都明明白白记在案上。
他今日若敢发作汤里有药,倒显得自己先存了暗手。
“宴散了。”司礼监的尖嗓划破僵局。
林婉柔踩着金线绣鞋从廊下走来,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得人眼晕。
她先扶赵珩的手肘,指尖在他腕间轻掐一记,又转身对苏晏清福身:“苏大人今日辛劳,这席面布得周全。”说罢抬袖示意丫鬟撤席,锦帕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将并蒂莲绣纹绞出几个破洞。
苏晏清望着她泛红的指节,垂眸掩住眼底冷光。
待皇帝派来的内侍捧着誊录好的新规离开,她将《食材流程录》双手奉上时,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檀木匣上,清响惊得檐下雀儿扑棱棱飞起。
“从今往后,宴无暗料,食有明账。”她声音不高,却像根细针,扎进在场每人心头。
退席时,有小太监捏着个锦袋撞上来,抬头时眼眶泛红:“二皇子说,这是小主的旧物。”苏晏清展开锦帕,一枚青玉莲子静静躺着,雕工拙朴却润如凝脂——她曾听乳母说过,赵琮母妃早逝前,总将这枚莲子系在他襁褓上,寓意“清者自清”。
指腹摩挲过莲子上的细痕,她忽然想起祖父教她辨味时说的话:“真味藏于素,真心见于微。”
深夜,膳政院后巷的私厨飘着药香。
苏晏清将赏花宴的残汤一一倒入白瓷盏,孟婆子举着铜漏在旁记数:“这盏是赵三殿下的鸡汤,凉透了。”她用银簪挑起汤面浮沫,凑到鼻尖轻嗅,忽然顿住——除了当归的甜,还有丝若有若无的苦,像极了夜交藤的尾韵。
“拿竹沥水来。”她接过孟婆子递来的青瓷瓶,滴两滴进汤里。
汤面立即浮起絮状沉淀,正是远志的皂苷。
“好个‘安神’。”她冷笑,“若再配上宴中那坛梨花白……”话音未落,孟婆子已变了脸色:“梨花白用的是玉泉山泉水,性偏寒,这两味药一下,心阳被压得提不起来,可不就昏沉迟钝?”
烛火在案上投下摇晃的影。
苏晏清翻开药材出库单,最后一页的朱印刺得她眯起眼——“尚膳监代印”,这是裴元衡倒台前私授林崇的权限。
林婉柔是林崇的嫡女,难怪能轻易调药。
她抓起狼毫修书,墨汁在信笺上洇开个深痕:“沈砚,查三皇子府近三月安神药材用量。”
三日后,沈砚的回报落在案头:“三皇子府登记的‘侍妾惊悸’用了十二斤夜交藤,‘夜梦不安’领了八斤远志。”苏晏清将账册拍在桌上,指节叩得檀木作响:“侍妾能有几个?这分明是给赴宴的人备的!”她突然想起前日赵珩递来的干枯燕窝——那是天启七年三月十五的旧物,正是祖父最后一次主持御膳的日子。
翻出尘封的《御膳旧档》,“九转玉露羹”五个字赫然在目。
这道菜要以燕窝为引,佐以十二味药材调和,与今日的“安神鸡汤”如出一辙!
赵珩是要她在同样的时节、同样的地点,重演祖父“以食谋逆”的旧局——若她今日没发现汤里的药,明日便会有人参她“暗下迷药,扰乱朝宴”。
而林婉柔推波助澜,怕是想坐实“以食乱政”的罪名,彻底废除膳政院。
“一守灶台,二控药源,三引龙目。”她在案上写下三策,笔锋遒劲如刀。
皇帝召见那日,乾清宫的龙涎香里混着莲子的清甜。
苏晏清捧着《三月宴饮药材稽查录》跪呈,案头还摆着盏“明心见性盏”——冰白的莲子羹上浮着金箔,“慎入口”三字在光下流转;用银勺搅开,一层薄如蝉翼的药膜遇热显形,“毒自亲尝”四个墨字缓缓晕开。
“臣不敢断言人人有心,”她抬头直视龙椅上的帝王,“但可保每一口食,皆可追、可验、可证。”
殿中寂静如渊。
皇帝的手指在御案上轻叩,目光扫过稽查录里密密麻麻的数字,又落在那盏羹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准膳政院设‘宗室宴监司’,由你提调。”
殿外的穿堂风掀起朱漆门帘。
赵珩倚着廊柱把玩羊脂玉佩,看苏晏清捧着圣旨走出,唇角勾起一抹笑:“苏博士,你救了二哥一次,可救得了天下人吗?”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婉柔在三皇子府的暖阁里焚起沉水香。
她望着镜中自己泛青的眼尾,将掐破的帕子扔进炭盆,火势腾起时,她突然笑了:“既然硬的不行……”她命丫鬟取来《女诫》抄本,又让人备了十车米粮:“明日去普济寺施粥,要让全京城都知道,三皇子妃最是贤德。”
炭盆里的帕子烧成灰烬,飘起几缕细烟,像极了未及说出口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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