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赐童冻得发红的指尖在半空抖了三抖,那粒焦灰终于落在她皴裂的掌心里。
她不敢呼吸,睫毛上的雪珠簌簌落在手背上,却不敢眨眼——灰团缓缓舒展,竟在她掌心凝出一行细字,墨色像被水洇过的旧信:“林氏·阿禾,七岁,爱吃桂花糖。”
“阿禾……阿禾?”她嘴唇咬破了都没察觉,眼泪砸在掌心上,将那行字晕成模糊的墨点。
三十年了,她早忘了自己还有名字。
自那年帝王说林家的糖里藏着反骨,她被人用破布裹着扔进乱葬岗时,连“林阿禾”三个字都成了禁忌。
可此刻,这行字像根烧红的铁签,“噌”地扎进她麻木的心脏。
“那是我……那是我名字!”她突然扯着嗓子喊,声音像锈了三十年的铜铃,刺耳却清亮。
她把灰捧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爹娘,你们看,有人记得我们不是叛徒……不是被灶火烧死的野鬼……”
她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灰烬滚进喉咙。
原以为会是满嘴焦苦,可那丝极淡的甜却突然漫开——是母亲的桂花糖水。
那年冬夜,父亲蹲在灶前扇风,母亲把糖渍桂花往陶罐里装,说等阿禾生日煮甜汤。
后来灶火吞没了爹娘,吞没了糖罐,却没吞没这口甜。
她抱着自己蜷成一团,哭声像决了堤的河,三十年没出过声的委屈、恐惧、不甘,全顺着眼泪淌了出来。
灰舞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
焦布长袍被灰烬染成斑驳的灰烬,她的舞步很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地火的脉动。
抬臂时,是厨者踮脚看灶上的蒸笼;旋身时,是搅锅时手腕的轻颤;垂首时,是吹凉汤羹时睫毛的轻眨。
苏晏清倚着灰炉,意识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可当灰舞使的手指虚虚搭在“搅锅”的弧度上时,她的右手突然动了——拇指抵着锅沿,四指自然蜷起,竟和灰舞使的动作分毫不差。
“阿清?”萧决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可她听不清。
她只记得有双布满老茧的手,曾握着她的手这样搅过糖霜;有个沙哑的声音说过:“搅糖要像哄孩子,急不得,慢不得。”那是祖父吗?
还是更久之前的谁?
她的指尖渗出血珠,滴进锅里的残水,搅起的涟漪里浮起细碎的光。
“火脉醒了,百灶待燃!”地脉童的小短腿蹬得飞快,跑到苏晏清跟前时,发顶的红绳都散了。
他指着北方,冻得通红的鼻尖直冒白气:“南边驿站的灶膛在冒烟,东边破庙的柴禾自己着了!”
陈照雪站在高崖上,冰杖还攥在手里。
她望着下方,有个老妪捧着灰烬哭瘫在雪地里:“我男人叫张大碗,他煮的腊八粥,救过半村人!”风卷着她的哭声撞在崖壁上,撞进陈照雪的耳朵里。
她闭了闭眼,父亲被拖向灶坛时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他浑身是血,却还在笑,说:“雪儿,别让人……忘了味道是暖的。”
冰杖在她掌心沁出冷汗。
她本想再发一道寒流,把这些刚复燃的灶火全冻成冰渣。
可当她抬起手时,指尖突然滞住了——她想起那个被帝王赏过糖豆的小女孩。
那时她跪在金殿外,帝王扔给她一粒糖,说:“尝尝,甜吗?”她点头,可转头就看见父母被押进灶房,听见“烹”字像块烧红的铁,烙在所有人的喉咙上。
“阿清!”萧决的嘶吼像根针,刺破了苏晏清混沌的意识。
她剧烈咳嗽,嘴角的血珠溅在灰汤里,绽开小小的红花。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觉得胸口空得发慌,像被人掏走了块热炭。
她无意识地又抓了把灰烬扔进锅里,搅啊搅啊,仿佛这样就能填满那片空洞。
灰汤突然沸腾了。
气泡破裂的声响里,浮起一行行焦黑的字:“李四,烧过赈灾粥”“王五娘,冻死前还护着面盆”“赵阿公,给赶考书生煮过十碗热汤面”……每浮出一个名字,远处就有一盏灶火亮起来。
农舍的、驿馆的、破庙的,星星点点,像撒在雪地上的火星子。
萧决扑过来抱住她,掌心触到她后背的冷汗,凉得他心口发疼。
她的心跳在他耳边忽快忽慢,像漏了拍的鼓点。
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自己,声音都在发抖:“你把命,都烧给了别人!你知不知道——”
第七口灰炉燃尽的刹那,苏晏清猛地仰头。
虚空中浮起七道残影,都是身着古味师服饰的身影,每个人嘴里都含着半块焦炭,眼尾的泪却化不成冰,滴进雪里就没了。
她听见祖父的声音,混着风雪钻进耳朵:“他们不让名字上碑,你就把名字烧进火里。”
她缓缓抬起手,最后一把灰烬从指缝间漏下,散在风里。
灰舞使跟着那把灰转了个圈,喉间溢出古老的调子,像是哭,又像是笑。
陈照雪的冰杖“当啷”一声砸在崖石上,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望着袖中那粒刚落进去的灰,它竟化作糖豆的虚影,在掌心滚了一圈,又散成齑粉。
“爹,”她对着风轻声问,“若你还在,会想我永远冷下去吗?”
回答她的是越来越弱的心跳声。
苏晏清的头缓缓歪向萧决肩头,睫毛上凝了层薄霜。
萧决的手指按在她腕间,脉搏跳得越来越轻,像是随时会断的琴弦。
他抱着她往回跑,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可他不敢停——
他分明感觉到,那脉搏,又停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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