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卷着几片枯红的枫叶,掠过皇家女学的青石板路。姜瑶抱着刚从藏书阁借来的《春秋》,指尖还残留着书页间干燥的墨香,转过月洞门时,恰见沈清沅站在廊下,手里捏着一方缠枝莲纹的锦盒,侧脸在斑驳的日光里透着几分无奈。
“沈姐姐。”姜瑶轻唤了一声。
沈清沅回头,将锦盒往身后藏了藏,笑意里带着点不自然:“刚从经史社回来?”
“嗯,夫子留了些批注要整理。”姜瑶目光扫过她微蹙的眉尖,“这是……遇到难事了?”
廊下的风忽然紧了些,吹得沈清沅鬓边的碎发飘起来。她沉默片刻,终是把锦盒递到姜瑶眼前:“你瞧这个。”
锦盒打开的瞬间,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漫出来。里面铺着层银箔,放着两锭莹白的胭脂,上面用金粉描着精致的桃花纹,一看便知是京中最有名的“凝香阁”出品,寻常人家断断买不起。姜瑶认得这胭脂——前几日姜柔的妆奁里刚添了一盒,当时她正对着镜子试色,还特意扬着下巴让丫鬟们夸赞。
“这是……姜柔送你的?”姜瑶问道。
沈清沅点头,指尖在锦盒边缘轻轻敲了敲:“方才在琴社外拦住我,说这是她母亲新赏的,‘姐妹间该互相照拂’,硬塞给我就走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说了些话,我想着,该让你知道。”
姜瑶的心轻轻沉了一下。她太清楚姜柔的性子——看似热络的示好背后,从来藏着算计。就像幼时在侯府,姜柔会把吃剩的糕点“赏”给她,转头就对王氏哭诉“妹妹抢了我的点心”;会在她被责罚时假意送来伤药,却在药里掺了让伤口更疼的东西。此刻这盒价值不菲的胭脂,显然不是简单的“姐妹情谊”。
“她跟你说了什么?”姜瑶问道。
“她说……”沈清沅抬眼看向姜瑶,目光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她说你在侯府时,手脚不干净,常偷拿府里的东西贴补自己;说你母亲原是个没名分的外室,性情粗鄙,教不出好女儿;还说你进女学是走了旁门左道,根本不配与大家同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姜瑶的心上。她垂眸看着那两锭胭脂,金粉描的桃花在日光下闪着刺目的光,倒像是谁的指甲掐出来的红痕。这些话,她在侯府听了整整十年——王氏会在宴会上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人出身微贱,就是改不了偷鸡摸狗的习性”;下人们会在背后嚼舌根,说她母亲是“勾栏里爬出来的狐狸精”;连灶房的婆子分饭时,都会故意把馊掉的米粥推到她面前,骂一句“野种就该吃这个”。
可她以为,进了女学,这些腌臜事该被挡在门外了。
“她还说,让我离你远些,”沈清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说‘跟那样的人走得近,当心沾了一身腥气’。”
姜瑶的指尖微微发颤。她原以为,沈清沅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吏部侍郎的嫡女,或许会在意这些“出身”的闲言碎语。毕竟这世道,“庶女”二字本身就像道洗不掉的污渍,多少人仅凭这两个字,就给她定了性。
她正想说些什么来辩解,却见沈清沅“啪”地合上锦盒,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冷意:“我娘从小教我,看人要看心,不是看身份。有的人穿金戴银,心里却比泥沼还脏;有的人衣衫朴素,骨头却比玉石还硬。”她把锦盒往姜瑶手里一塞,“这胭脂,你说该怎么处置?”
姜瑶愣住了。掌心的锦盒沉甸甸的,像是捧着份突如其来的暖意。她想起半月前在藏书阁,沈清沅跟她讨论《史记》里的“陈涉世家”,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道尽了世道不公;想起算术课上,自己用简便算法算出答案时,沈清沅眼睛亮闪闪地说“这法子太妙了,你教教我”;想起中秋诗会后,她被姜柔的跟班围在角落里嘲讽,是沈清沅提着裙摆冲过来,把她护在身后……
原来,真的有人不在意她的出身,只看她做了什么。
“扔了吧。”姜瑶定了定神,语气平静,“这种东西,留着污眼。”
沈清沅笑了,眉眼弯成了月牙:“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相视而笑,廊下的风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沈清沅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姜瑶:“这个给你。”
油纸包里是几块杏仁酥,用油纸包得严实,还带着点余温。“我娘让人送来的,说是新出炉的,你尝尝。”沈清沅看着她,“比那些胭脂水粉实在多了。”
姜瑶拿起一块杏仁酥,轻轻咬了一口。甜香混着杏仁的微苦在舌尖散开,暖得她眼眶有些发热。在侯府的十年,她很少能吃到这样精致的点心——偶尔刘妈会偷偷给她留半块发霉的糕点,那已是难得的甜意。她忽然明白,真正的善意从不是昂贵的胭脂,而是这样带着温度的、实实在在的惦念。
“多谢沈姐姐。”姜瑶轻声道。
“跟我客气什么。”沈清沅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后姜柔再跟你说些有的没的,你别往心里去。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嚼舌根。”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经史社的姐妹们也都不是糊涂人,谁好谁坏,大家心里有数。”
姜瑶点点头,心里那块被流言冻住的地方,渐渐化开了。她忽然想起苏夫子说的“护锋之盾”——或许,沈清沅和林薇,还有经史社那些愿意听她讨论史书的姐妹,就是她在女学里找到的第一面盾牌。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姜瑶抬头,见姜柔的丫鬟春桃正躲在不远处的石榴树后,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见她们望过来,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裙摆扫过石榴树,掉下来好几个青黄的果子。
“看来,是有人等着看戏呢。”沈清沅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姜瑶把那盒胭脂扔进旁边的 trash 桶里——那是女学用来倾倒秽物的地方,污秽不堪,倒正好配得上这份“好意”。“她想看,便让她看。”姜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用这些手段,是挡不住别人往前走的。”
沈清沅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总是低着头的庶女,身上有种特别的力量。就像春日里从石缝里钻出来的草芽,看着柔弱,却能顶开千斤重的石头,在阳光下舒展开来。
“对了,”沈清沅像是想起什么,“明日经史社要讨论《左传》里的‘郑伯克段于鄢’,你读过吗?”
“读过几遍,只是有些地方还不太懂。”姜瑶道。
“那正好,”沈清沅笑着说,“我带了我爹批注的本子,晚上到我宿舍来,咱们一起看?”
“好啊。”姜瑶点头,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两人并肩往宿舍的方向走去,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是从未分开过。廊下的风卷着杏仁酥的甜香,吹散了胭脂的腻味,也吹散了那些藏在暗处的流言蜚语。
姜瑶知道,这只是开始。姜柔的手段绝不会仅此而已,女学里的风波也才刚刚起头。但她不再像刚入学时那样惶恐不安了——她有书可读,有友可交,有足以支撑自己站下去的才华与骨气。就像母亲诗集中写的那句“纵处深沟,亦向朝阳”,哪怕脚下仍是泥泞,她也能抬头看见天上的光。
远处的石榴树后,春桃早已跑远,一路气喘吁吁地往姜柔的宿舍赶。她没看见,姜瑶和沈清沅走过后,有几片被风吹落的枫叶,轻轻落在了那个装着胭脂的锦盒上,像给那份虚伪的示好,盖上了层无声的嘲讽。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庶女风华:嫡长女的逆袭之路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