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站在大门口焦急等待，手指都快捏青了，这才看到四个风尘仆仆的人影。
老李呲着一口老烟牙，分外显眼。
小雅赶紧跑过去，“你们都没事吧？”
老李啊了一声，指指自己耳朵，在指指他们其他人的耳朵，大声说:
“听不见，脑瓜嗡嗡的。”
“特别是老柳，掉水里了，我们搁护城河旁烤了一会儿火，等他缓过来才回来的。”
说到这儿，老李指着远处还没熄火的浓烟，神气的拍拍柳爷肩膀:
“火大就是烤得快，你这衣裳都干了。”
柳爷吸了吸鼻子，实在懒得理他。
路上他已暗自给自己把过脉了，他这身子虽然被他锻炼了三年，但底子不好。
掉进冰河里还能有好？
衣服底下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起，柳爷生怕那个小爱哭鬼又担心，所以故作无事，朝小雅扬扬手。
“有些困，我回去躺会儿，你给大家都煮碗姜汤。”
小雅看了看陌生的陆老爷，还有明显正在走神的陆东堂，拉过柳爷的袖子来到门边，小声跟他说:
“姜汤有，小雪为你们祈祷了半宿，刚刚又哭了一会儿，死活不肯进屋，我一摸这都发起烧了，所以给她硬灌了一碗姜汤，唉，现在她还哭着呢……”
小雅又小心看一眼跟门卫讲他们英雄事迹的老李，这才指指楼上:
“那个……叫五营长上去看看……还是您……”
小雅纠结上了。
团里都知道小雪是五营长的老婆，但她总觉得小雪跟政委之间，好像有点儿猫腻。
毕竟刚刚小雪哭的时候，满口都叫着阿九。
“咋啦？我都聋了，小雅你可得大声点讲。”
老李见他们嘀嘀咕咕说小话，登时就不高兴了。
小雅有些尴尬的看了看陆东堂。
这她可怎么说。
说出来，三个人可都没脸了。
柳爷转身跟陆东堂指指二楼，边打着简单的手语，放慢速度在他耳边讲:
“你隔壁房间给你留出来了，先带你父亲上去休息会儿，明天我再给你们施针。”
陆东堂点点头，扶着陆老爷进去了。
老李脸皮厚的很，加上情绪激动，非得跟在柳爷屁股后头上了楼。
还没进小雪房间，老李嗡嗡响的耳边，甚至能听到一点小雪又打喷嚏，又哭鼻子的声音。
“咋哭了，给激动哭了？”
老李这嘴角今天晚上就没下来过。
他一把拨开身前的柳爷，用力把门往里推。
那大嗓门叫的，恨不得方圆十里都能听见。
“哈哈哈，小雪你是不是知道有好消息，所以哭鼻子了？”
雪儿泪花还挂在睫毛根上，红肿的眼睛呆呆扫过进来的老李，随后落到他身后的柳爷身上。
像是在做梦一样，他没死！
她瘪了嘴忍住眼泪，登时便光脚跳下床，朝柳爷跑过去。
烧得跟小火炉似的身子被柳爷稳稳接住。
他又心疼又无奈。
“阿九……呜呜呜……我还以为你被炸了，吓死我了……”
柳爷正想回句话，撑住她的力道突然没了。
腿脚不禁往后踉跄一步。
老李何其敏锐，见柳爷眼神都有些直了，嘴唇也白了，赶忙伸手贴了贴他的脑门。
“要死啊你，啥时候发的热你也不告诉我，强撑着干什么？！”
老李叫小雅把小雪扶回去，然后搀住摇摇欲坠的柳爷，把他架到了隔壁房间去。
一路上老李的骂声就没停过。
“你他娘的，是不是给我个惊喜，又要吓我一跳。”
“你可不准死，咱们这才灭了一个中队，人家的大军还在后头呢。”
“泡个冰水就腿软，你说你这身体素质怎么差，明儿跟我跑步去！”
“闭……闭嘴。”
“你看你，连骂我都没力气了，要不是我看着你嘴，我都不知道你说的啥！”
小雪躺回床上静静听着，耳边突然传来老李又一声吼:
“小雅，帮个忙，端碗姜汤上来，然后拿点白酒跟毛巾，我给他降降温。”
“哦！马上来。”
小雅回头点住欲起床的小雪脑袋，“你就消停一会儿吧，鼻涕都快流出来了，还想着照顾人呢？”
小雪细眉轻轻蹙着，蒙着水雾的眼里满是担心:
“他身体一直不太好，千万别让他咳嗽，他肺也不太好。对了，他屋里估计有秋梨膏，他万一要是咳了，你帮忙拌一点给他喝，用温水，不加糖……”
还没念完，小雅立马捏住她的嘴巴，然后往她手里塞了几张干净的草纸:
“行啦行啦，你这大鼻涕都掉出来了，咦…赶紧擤擤。”
小雪被说得脸蛋红红，赶紧抽出两张对叠，按在鼻翼上。
鼻子不通气，她擤得头昏脑涨，一个后仰，无力躺回床上，彻底消停了。
小雅耸耸肩，倒是安心下来，跑去楼下拿东西。
等她送完东西过来，就看到原本应该睡觉的小雪，此时正裹着被子坐在桌前磨墨。
“你干嘛？”小雅刚一脚跨进门槛，她就看到雪儿抖了一下，而后慌乱的把一张纸扯进被子里面。
“呃……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小雅的脚又缩回去，“我就是想看看你踢没踢被子。”
小雪小心觑她一眼，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发闷，“我，我写点东西就睡。”
小雅:“我能看吗？”
小雪乌溜溜的眼珠子看过来，倔强的唇抿得死紧。
小雅悻悻笑一声，转身出去。
关上门前，她突然听到小雪说:
“等一切尘埃落定，若你愿意听，我会告诉你的，就是……你别告诉别人。”
小雅笑眯眯伸进来一个脑袋，短发扬在空中，轻轻晃荡着:
“好嘞，政委那儿有团长看着呢，他现在就是团长的眼珠子，你就放心好了。”
“好。”
*
见她关上门了，小雪这才松开被子，小心的把手里有些发皱的那张纸拿出来，放在桌上，仔仔细细的压平每一个折角。
然后拿毛笔沾了墨，端端正正的在纸张的左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搁了笔，小雪用大拇指摁了摁一旁的红色印泥，然后在名字旁边轻轻摁下。
心中一直压着的大石头好像在此刻被搬开了。
小雪甚至觉得呼吸都通畅不少。
她用干净的两指夹起和离书，认认真真的把自己的名字吹干。
这是阿九深入敌营，用命给她换来的自由。
从今以后，她跟陆家，再无半点亏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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