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八年的秋风,扫过南直隶五府广袤的田野,卷起的不仅是金黄的稻浪,更有一股名为新政的磅礴气息。历时近一年的狂风骤雨,摊丁入亩的清丈风暴终于进入尾声。无数丈绳勒过的田埂,无数步车碾过的阡陌,曾经隐匿在豪绅田册之下的膏腴之地,如今被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与朝廷的税册之下。
户部派驻南直隶的度支清吏司,灯火彻夜不熄。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汇成一片急雨。吏员们双眼熬得通红,手指翻飞,将清丈后重新厘定的田亩数据与夏税征收的实绩进行最终核算。结果呈报到吴王朱栋案头时,即便是早有预期的他,眉宇间也忍不住掠过一丝震撼。
“殿下,”新任南直隶布政使陈启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今年夏税,南直隶五府,实收折合银币一千三百八十五万七千六百两!较去年夏税增长近三倍!摊丁入亩,成效卓着!”
这还仅仅是田赋!朱栋的目光扫过另一份来自大明中央银行的密报。商税新政推行仅半年有余,依靠那看似繁琐却威力巨大的发票凭票制,南直隶五府每月征收的商税合计已稳定在折合银币三百五十万两以上!半年累计超过两千万两!这几乎是往年南直隶全年税赋的总和!一个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财富源泉,正通过他精心设计的制度管道,汹涌地注入大明这艘巨轮亟待修补的国库舱底。
“好!”朱栋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微漾,“陈卿辛苦了!将此捷报,连同详细数据,八百里加急,呈送父皇与太子殿下!”
消息传回应天,奉天殿内一片肃穆。户部尚书颤巍巍地捧着奏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陛下!太子殿下!天佑大明!吴王殿下新政大捷!南直隶夏税田赋,折合银币一千三百八十五万七千六百两!商税半年,两千一百余万两!合计……合计远超三千万两!此乃国朝前所未有之盛况!国库充盈,指日可待!” 他激动得几乎要老泪纵横,户部穷了半辈子,何曾见过如此天文数字的进项?
龙椅上,朱元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精光爆射。他缓缓起身,踱下丹陛,接过奏报亲自扫视。那一个个鲜活的数字,如同强心剂注入他这位开国君主的胸膛。他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白银,看到了整饬一新的边军甲胄,看到了开疆拓土的资本!
“好!栋儿,好样的!”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标儿,你看,咱说过,这小子行!”
太子朱标站在一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自豪。他深知弟弟在江南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流了多少血汗。此刻的捷报,是对一切质疑最响亮的回击。
“父皇,此非栋弟一人之功,乃父皇圣心独断,新政得宜,南直隶士民共襄盛举之果。然栋弟临危受命,披荆斩棘,居功至伟!” 他看向朱元璋,眼神坚定,“儿臣以为,当重赏栋弟及南直隶所有推行新政有功之臣!”
“赏!自然要重赏!”朱元璋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待秋税收讫,一并论功行赏!标儿,你拟个章程!” 他转身回到龙椅,目光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群臣,尤其是在那几个曾激烈反对新政的御史脸上顿了顿,无形的压力让后者纷纷垂首。
“都听见了?三千万两!这才实行新政后的第一次夏税!南直隶一地!你们之前那些哭天抢地的奏章,说新政动摇国本,说商税扰民,说清丈徒耗钱粮,现在怎么说?!”
大殿内落针可闻。反对派面如土色,武将勋贵们则昂首挺胸,与有荣焉。铁一般的事实,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量。
然而,就在这举朝欢欣,准备迎接一个前所未有的丰收年景时,一股不和谐的阴风,悄然从山东曲阜吹向了应天。
文圣公,子习闲,到了。
这位当世圣人后裔天下士林名义上的精神领袖,此行名义上是入京觐见皇帝,并参与即将到来的秋祀大典。但其庞大的车队尚未入城,关于他对南直隶新政颇有微词、深表忧虑的风声,已经如同瘟疫般在应天的官场和文人士子圈中蔓延开来。
子习闲并未直接面圣,而是下榻在朝廷专门为文圣公准备的宏阔府邸——文圣公府。他甫一安顿,府门前便车水马龙,前来拜谒的官员、致仕大儒、名流士绅络绎不绝。府内清雅的厅堂,檀香袅袅,子习闲一身儒雅常服,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端坐主位,接受着众人的恭维。他言语不多,神情淡然,带着一种源自血脉的矜持与超然。
“……南直隶之事,老夫沿途亦有耳闻。”当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新政时,子习闲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权威感,“吴王殿下年轻气盛,锐意革新,其心可嘉。然治国之道,首在安民,贵在守成。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看似均平,实则动摇士林根基。士乃四民之首,读书明理,教化乡梓,维系纲常。今与贩夫走卒同列,令其亲服力役,斯文何在?体统何存?长此以往,谁还愿寒窗苦读,报效朝廷?”
他顿了顿,端起茶盏,轻轻拂去并不存在的浮沫,动作优雅从容,话语却如重锤:“更有甚者,那商税凭票,如同市井商贾之锱铢必较,强令开具,繁琐扰民,形同桎梏。更有抽奖博戏之举,以利诱民,败坏淳朴之风,实非王道所应为。圣人之道,在德化,在礼教,岂能以如此功利之术治天下?”
子习闲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应天的士林圈中激起滔天巨浪。那些被新政压制心怀不满的官员和士绅,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和理论依据。各种对新政的曲解、污蔑、危言耸听的言论,在子府门人的推波助澜下,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
“文圣公都说了,新政有违圣人之道!”
“吴王此举,是要绝天下读书人的根啊!”
“与民争利,败坏风俗,南直隶已非王道乐土!”
“听说商税盘剥甚重,许多小商户已濒临破产!”
“摊丁入亩,清丈不公,多少良善士绅被逼得家破人亡!”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甚至开始影响到市井小民的认知。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也开始对新政产生疑虑。这股暗流,比之前任何一次反对浪潮都更具杀伤力,因为它披上了圣人之言的金光外衣,直指新政的道德合法性。
消息第一时间通过鹗羽卫的密报,送到了朱栋案头,同时也摆在了朱元璋的御案上。
乾清宫。朱元璋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猛地将一份记录着子府言论和市井谣言的密报摔在地上。
“混账东西!”朱元璋的怒吼如同虎啸,震得殿梁嗡嗡作响。“他子习闲算个什么东西?!顶着个圣人苗裔的名头,就敢对咱的国策指手画脚?还敢在背后煽风点火,鼓动是非?!他真当咱不敢动他子家?!”
朱元璋胸脯剧烈起伏,一股暴戾的杀机在他眼中凝聚。
“毛骧!”
如同阴影般侍立一旁的鹗羽卫指挥同知毛骧立刻踏前一步,腰间的绣春刀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发出低沉的嗡鸣:“卑职在!”
“给咱……”朱元璋的手指几乎要戳破空气,“带人去袭爵府!把那个满嘴喷粪的子习闲给咱请进诏狱!咱倒要看看,他子圣人的骨头,有没有周德清、赵文博他们硬!”
“父皇息怒!”一直沉默的太子朱标,此刻却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了暴怒的朱元璋和杀气腾腾的毛骧之间。他深深一躬,语气急促而恳切:“父皇!万万不可!子习闲乃当世文圣公,天下士林仰望!其言虽有不妥,但若贸然以刀兵加之,必将引发士林震动,天下哗然!新政推行至此,来之不易,若因处置子府失当而功亏一篑,甚至激起更大的反弹,则栋弟在南直隶的心血,朝廷的威信,都将毁于一旦啊父皇!”
朱元璋的怒火被朱标这不顾自身安危的阻拦稍稍遏制,但他眼中的寒光丝毫未减,死死盯着朱标:“那你说怎么办?!就任由他在应天兴风作浪,蛊惑人心,坏我新政根基?标儿,你难道忘了,那些腐儒的笔杆子,有时候比鞑子的刀还毒!”
朱标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目光清澈而坚定:“父皇,堵不如疏,压不如化。子习闲所依仗者,无非是其圣人后裔的身份和天下士林的笔舌话语权。要破此局,不能仅靠刀兵诏狱,更需在理与势上将其压倒,夺回话语之柄!儿臣相信,栋弟必有应对之策。此事,或可交由栋弟处置?他身处漩涡中心,对士林舆情之手段,或有非常之策。”
提到朱栋,朱元璋眼中的暴戾稍稍平复。他了解自己这个次子,看似年轻,手段却层出不穷,往往能出奇制胜。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坐回龙椅,目光如电般射向南方:“好!就交给那小子!传旨给栋儿,让他给咱好好招待这位文圣公!告诉他,咱只要结果!要这阵妖风给咱彻底平息下去!用什么法子,咱不管!但要是办砸了……”朱元璋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中的森然怒气,让殿内温度骤降。
“儿臣遵旨!即刻拟旨!”朱标心中稍定,知道父亲暂时压下了雷霆之怒,给了弟弟施展的空间。
与此同时,在太仓临时府邸的书房内,朱栋看着应天传来的密报和父皇措辞严厉却又隐含授权的旨意,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而玩味的笑意。
“文圣公?子习闲?”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终于来了吗?这最后一块,也是最顽固的一块绊脚石。”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南直隶舆图前,目光深邃。“刀兵诏狱?那是下策。对付这种披着圣人皮囊的精神领袖,最好的武器,就是把他那身皮扒下来,让天下人都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货色!”
他转身,对侍立一旁的鹗羽卫指挥同知李炎和瑞恒昌主事吴攸谦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李炎,动用所有隼眼千户所的力量,给我查!彻查子习闲本人及其子府近百年来的所有底细!特别是元朝时期的所作所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重点查他们与蒙元权贵的关系,查他们在山东曲阜的所作所为,有没有欺男霸女、侵占田产、草菅人命!有没有违反朝廷律法爵制!记住,我要铁证,人证物证都要!”
“吴攸谦,立刻召集格物工技司最顶尖的雕版匠人、活字匠人、还有墨友谦大师!准备最好的纸张油墨!本王要办一份报纸!一份属于我大明的报纸!名字就叫——大明日报!”
李炎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去调动那张无形的、无孔不入的情报巨网。吴攸谦则精神一振,眼中充满好奇与期待:“报纸?殿下,此乃何物?如何运作?”
朱栋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穿越者独有的自信:“此乃舆论、话语之利器!一份每两日发行一次,售价十文,面向所有识字之人,甚至可以让说书人在茶馆诵读的……信息之纸!”他开始详细地向吴攸谦阐述大明日报的构想:版面划分时政、新政解读、娱乐八卦、故事连载、广告,内容要求、发行渠道报童叫卖、茶馆诵读、衙门张贴、定价策略……
“第一期,”朱栋的目光锐利如刀,“头版头条,就写父皇与太子大哥对新政成果的嘉许和对南直隶士民的勉励!用最醒目的字体!新政解读板块,详细列出摊丁入亩、商税改革、废除贱籍给百姓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算最明白的账!娱乐板块,放些应天城的趣闻轶事,要吸引眼球。故事板块……”朱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本王亲自写!就写……《封神传》!从女娲宫纣王题诗开始写!广告板块,第一次嘛,就给我们瑞恒昌的雪花盐、香皂和新上市的腌鱼、鱼鲞打广告!最后,一定要解释清楚什么是广告,如何来登广告!”
吴攸谦听得心潮澎湃,他虽不完全理解这报纸的巨大威力,但直觉告诉他,这将是颠覆性的创举!“殿下英明!属下立刻去办!保证在三天后,让第一期大明日报出现在应天街头!”
一场围绕着话语权的、前所未有的对决,在洪武八年的深秋,于大明帝国的中枢,悄然拉开了帷幕。一方是传承千年根深蒂固的圣裔光环,一方是手握实权锐意革新且拥有超越时代武器的年轻亲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而朱栋手中那份尚未诞生的大明日报,便是他刺向旧时代话语堡垒的第一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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