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洲的清晨是在鸟鸣中醒来的。成千上万的白鹭从芦苇荡中飞起,翅膀扑棱棱地响,像一阵急雨。小栓坐在茅屋门口,看得入了迷。
“哥,它们去哪?”
“找食吃。”陈渡在生火,柴有些湿,烟很大。
他们在洲上住了三天。茅屋虽破,总算能遮风挡雨。陈渡每天去河里下网,总能捞到些小鱼小虾。小栓在洲上采野菜,认得了马齿苋和荠菜。
这天中午,陈渡补网时发现网线快用完了。
“得去趟镇上。”他对小栓说,“你留在洲上,谁来都别出声。”
小栓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哥,俺怕。”
“不怕。”陈渡把短刀留给他,“我天黑前回来。”
划着破船出洲,水道很复杂。陈渡按老周教的,在岔路口做了记号。一个时辰后,看见个小镇,比柳林渡小,但更热闹。
镇口有个鱼市,腥气扑鼻。陈渡把早上打的鱼卖了,换了些网线和盐。经过粮店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半袋米。
“小哥面生啊。”粮店老板一边称米一边搭话。
“来走亲戚。”陈渡低头数钱。
回去时,他特意绕了路。在镇外的一片林子里,他看见几个陌生人在歇脚。虽然穿着百姓衣服,但腰杆挺直,眼神警惕。
陈渡心里一紧,加快脚步。
回到洲上,小栓正眼巴巴地等着。
“哥!”他扑过来,“刚才有船经过,俺按你说的没出声。”
陈渡摸摸他的头:“做得对。”
晚上,他们吃了米饭配烤鱼。这是来江南后第一顿正经米饭,小栓吃得很香。
“哥,要是天天能吃米饭就好了。”
“会的。”陈渡说。
夜里,陈渡睡不着。他想起白天看见的那些人,总觉得要出事。后半夜,他悄悄起身,把重要的东西包好,藏在茅屋后的树洞里。
天快亮时,他被狗吠声惊醒。不是洲上的野狗,是猎犬的叫声,越来越近。
“栓子,醒醒。”他摇醒小栓,“有人来了。”
透过茅屋的缝隙,能看见河面上有火光。几条船正在靠近,船上人影晃动。
“从后面走。”陈渡拉起小栓。
他们猫着腰钻进芦苇丛。芦苇很高,能藏人。小栓紧紧跟着,大气不敢出。
“搜!”岸上有人喊,“每个草窠都翻一遍!”
脚步声在洲上散开。猎犬的吠声很近,能听见它们刨地的声音。
陈渡带着小栓往洲心走。那里芦苇更密,水道更复杂。他在一处浅滩发现了个洞穴,被芦苇遮着,很隐蔽。
“进去。”他把小栓推进去。
洞穴不大,但能容身。小栓浑身发抖,陈渡搂住他。
“哥,俺怕......”
“别怕,有哥在。”
外面传来搜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不远处说话:
“头儿,这有个茅屋!”
“进去搜!”
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声音。陈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他们把东西都藏起来了。
猎犬在洞口附近嗅来嗅去。小栓捂住嘴,生怕发出声音。
“这狗怎么了?”
“可能闻到野兔了吧。”
“去别处搜搜。”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们在洞里躲到天黑,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了才敢出来。
茅屋被翻得乱七八糟,锅碗都碎了。好在米和盐藏得好,没被发现。
“哥,他们为啥总追着俺们不放?”小栓带着哭腔问。
陈渡答不上来。
这一夜,他们没敢回茅屋,在船上过的夜。陈渡把船划到洲心最隐蔽的河湾,用芦苇做了伪装。
天亮了,洲上静悄悄的。白鹭依旧在晨光中起舞,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咱们得离开这。”陈渡说。
小栓点点头,没问去哪。
他们收拾了能带的东西,其实也没多少。陈渡在茅屋前站了一会儿,把这几天用过的锅灶都掩埋了。
船离开白鹭洲时,小栓一直回头望着。那些白鹭在朝阳中飞舞,像一片移动的云。
“哥,俺会想这里的。”
“嗯。”
河道越来越宽,两岸的景物在变化。稻田少了,丘陵多了。有时能看见山,青青的,罩着薄雾。
中午在一个河湾歇脚。陈渡去林子里找吃的,发现几棵野栗子树。栗子还青着,但能充饥。
回去时,看见小栓在河边发呆。
“看啥呢?”
“哥,这水往哪流?”
陈渡看了看水流方向:“往南。”
“南边是啥?”
“不知道。”
其实他知道。老周说过,再往南就是闽地了,山多林密,语言都不通。
下午,他们遇见一条商船。船老大看见他们,高声问:
“去哪啊?”
“走亲戚。”陈渡答。
“前面有巡检司,查得严,小心点。”
谢过船老大,陈渡把船划进一条支流。这条路更窄,但安全。
支流两岸是茂密的竹林,竹子很高,遮天蔽日。水很静,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小栓把手伸进水里,惊起一群小鱼。
“哥,这真好。”
“嗯。”
天黑时,他们在一处河滩靠岸。这里有个天然石洞,不深,但能过夜。
陈渡生起火,烤栗子吃。栗子烤熟了很香,小栓吃得满嘴黑。
“像不像在山上?”小栓问。
“像。”
其实不像。山上的夜更冷,风更大。但陈渡没说。
夜里,他听见狼嚎声,远远的,像孩子在哭。小栓睡得不安稳,往他怀里钻。
“哥,俺冷。”
“睡吧,天亮就不冷了。”
天亮了,雾很大。河面上白茫茫一片,几步外就看不见人。陈渡小心地撑船,生怕撞上暗礁。
雾散时,看见前方有个渔村。比老周那个村子小,只有十几户人家。有妇人在河边洗衣,孩子在岸边玩耍。
“哥,俺们能在这住下吗?”小栓眼巴巴地问。
陈渡摇摇头:“太近了。”
他们在下游找了个更隐蔽的河湾。这里有个废弃的水车房,木头都朽了,但还能挡雨。
“就这吧。”陈渡说。
水车房很破,四处漏风。但有个好处——站在二楼能看清河道的情况。陈渡在窗口设了个了望点,用树枝做了伪装。
小栓帮忙打扫,把干草铺在角落里。
“哥,这回能住多久?”
“住到不能住为止。”
下午,陈渡去林子里下了几个套索。傍晚去看时,套住只野兔。小栓高兴坏了,帮着剥皮清洗。
晚上,他们吃了烤兔肉。这是这些天来最丰盛的一餐。小栓啃着兔腿,嘴角都是油。
“哥,要是天天有肉吃就好了。”
“会的。”
夜里,陈渡坐在窗口守夜。月光很好,照得河面银亮亮的。对岸有灯火,是那个小渔村。能听见隐隐的狗吠声,还有母亲的呼唤——该是叫孩子回家睡觉。
这样的平静能持续多久?他不知道。
后半夜,他听见船声。不是一条,是好几条,正往这边来。他赶紧摇醒小栓:
“有人来了。”
他们迅速收拾东西,躲进水车房后的竹林。刚藏好,就看见几条船靠了岸。船上下来十几个人,都拿着兵器。
“搜!”为首那人下令。
那些人冲进水车房,翻找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小栓紧紧抓住陈渡的手,手心都是汗。
“头儿,没人。”
“火还温着,刚走不远。”
“追!”
脚步声往竹林来了。陈渡拉着小栓往深处躲。竹子很密,黑暗中更难走。小栓被竹根绊了一跤,忍住没叫出声。
追兵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在竹影间晃动。
“在那边!”有人喊。
陈渡知道躲不过了。他把小栓推进一个土坑:“在这等着,别出声。”
然后他往另一个方向跑,故意弄出很大声响。
“在那边!追!”
脚步声往他这边来了。陈渡拼命跑,竹枝抽在脸上生疼。他能听见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
前面是条河,很宽,水流很急。没有退路了。
他回头看了眼竹林,小栓藏身的方向,然后纵身跳进河里。
河水很冷,冲得他睁不开眼。他拼命往对岸游,能听见岸上的叫喊声:
“放箭!”
箭矢嗖嗖地射进水里。有一支擦过他的肩膀,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停,拼命划水。
快到对岸时,力气耗尽了。他感觉自己在往下沉,河水往口鼻里灌。
就在这时,一双手把他拉上了岸。
“快走!”是个女子的声音。
他抬头,看见阿青焦急的脸。
“小栓呢?”
“在竹林里。”
阿青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几个黑影从对岸的竹林里钻出来,中间护着小栓。
“走!”阿青拉起他。
他们钻进一条山道,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山洞。洞口很隐蔽,被藤蔓遮着。
进了洞,小栓扑过来:“哥!”
“没事了。”陈渡搂住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抖。
阿青点亮油灯。洞里很干净,有床铺,有灶台,像有人常住。
“这是哪?”陈渡问。
“安全屋。”阿青说,“你们在这歇几天。”
她拿出干衣服给他们换,又熬了姜汤。小栓喝了姜汤,脸色才好些。
“阿青姐姐,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小栓问。
阿青笑了笑:“一直跟着你们呢。”
陈渡这才明白,这一路上,阿青都在暗中保护他们。
“那些是什么人?”他问。
“袁首辅的爪牙。”阿青说,“你们在江南的消息走漏了。”
洞里很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油灯的光跳动着,在洞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睡吧。”阿青说,“明天再说。”
她吹熄了灯。黑暗中,陈渡搂着小栓,听着洞外的风声。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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