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号角声沉郁苍凉,像是从河底最深处发出,穿透风雨,带着一种古老而蛮荒的力量。它响起的瞬间,狂暴的风雨似乎都为之一滞。
陈渡扶着阿青,循声望去。只见回水湾上游,那片最为幽深、平日里连村民的船只都很少靠近的水域,黑暗中,缓缓驶出了一条船。
那不是普通的渔船或者他们乘坐过的旧木船。那是一条巨大的、通体漆黑的木船,船身比祠堂小不了多少,造型古朴到近乎原始,看不到任何风帆或摇橹的装置,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违背常理地破开浑浊的浪涛,朝着下游祠堂方向驶来。
黑船的船头,站着一个人影。正是河觋。他依旧拄着那根嵌河石的木棍,任凭风雨抽打,身形在巨大的黑船衬托下显得异常渺小,却又仿佛与整条船、整条河融为一体。他口中吟诵的调子变了,不再是穿透风雨的清晰咒文,而是一种更低沉、更含混、仿佛与河水共鸣的古老歌谣。
随着黑船的出现和河觋歌谣的响起,翻涌的河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原本无序拍打的浪头,开始围绕着那条黑船旋转,形成一个个巨大的、黑色的漩涡。河水仿佛有了生命,变成了河觋延伸的手臂。
几个正在围攻村民、试图靠近祠堂的四海帮众,脚下的木板桥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扯断,他们惊叫着落入水中,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急速旋转的黑色漩涡瞬间吞噬,连个气泡都没冒出来。
另一些乘着小船试图从水面进攻的四海帮众,他们的小船像是被水底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抓住,猛地拽向河心,然后在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中,被漩涡撕成了碎片,船上的人如同下饺子般落水,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这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战斗,而是人与自然的角力,是凡人触怒神明后降下的天罚!
四海帮的攻势瞬间瓦解。幸存者被这超自然的恐怖景象吓破了胆,他们丢下武器,惊恐地尖叫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摇晃的木板桥上乱窜,只想逃离这片突然变得噬人的水域。
但河水仿佛筑起了无形的墙壁。试图向外河方向逃跑的人,被陡然掀起的巨浪拍回;试图冲向岸边的,脚下的木板桥寸寸断裂。他们被困在了这片死亡水域,成了瓮中之鳖。
黑色的葬舟依旧在不疾不徐地前行,所过之处,漩涡丛生,吞噬着一切敢于亵渎此地的生灵。河觋站在船头,面容隐藏在风雨和阴影中,只有那古老的歌谣,如同送葬的挽歌,回荡在天地之间。
陈渡和阿青站在偏僻的筏屋前,看着这如同神迹又如同噩梦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陈渡终于明白,回水湾的底气从何而来,河觋那句“河神自有安排”意味着什么。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存在。
阿青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她死死盯着那条黑色的葬舟,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那是……什么?”陈渡的声音干涩。
阿青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无法从葬舟上移开。
风雨似乎小了一些,但河面上的杀戮还在继续。四海帮的残众如同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徒劳地挣扎,然后被黑色的河水一一吞没。惨叫声、求饶声、落水声,混杂在风雨和河觋的歌谣里,谱成一曲血腥的镇魂曲。
终于,当最后一名四海帮众被漩涡拖入河底,河面上除了漂浮的碎木和偶尔冒起的血泡,再无声息。
黑色的葬舟在祠堂前的河心停了下来。河觋停止了吟唱。风雨也恰好在此时渐渐停歇,只有河水还在不安地涌动,泛着浑浊的泡沫。
幸存的回水湾村民,默默地聚集到祠堂前的空地上,他们身上大多带伤,衣衫染血,但眼神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战斗和随后的神罚,只是日常劳作的一部分。他们朝着葬舟和船头的河觋,无声地躬身行礼。
河觋的目光,缓缓扫过狼藉的河面,最后,越过众人,落在了远处陈渡和阿青的身上。
那目光,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深邃。
陈渡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河觋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他们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转过身,黑色的葬舟开始缓缓调头,向着来时的上游幽深水域,无声地滑去,最终消失在尚未散尽的雨雾之中。
随着葬舟的消失,河水的涌动也渐渐平复,漩涡消失,只剩下一些残骸在水面轻轻摇晃。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和河水特有的腥气,混合在潮湿的空气里,提醒着人们刚才发生的一切。
老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陈渡身边,他看着葬舟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葬舟现,亡魂渡……这水道,又要不太平了……”
陈渡心中一动,看向老默。老默却不再多言,只是摇了摇头,佝偻着背,转身走向那些正在默默收拾残局、打捞同伴尸体的村民。
陈渡扶着虚弱的阿青回到筏屋内。关上门,将外面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暂时隔绝。
阿青瘫坐在榻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她抬起头,看着陈渡,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决绝。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她说。
陈渡看着她,明白她的意思。河觋的力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回水湾的秘密比他们预想的更深。四海帮的这次进攻虽然被瓦解,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而他们这两个外人,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
“等你好些,我们就走。”陈渡沉声道。
阿青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恢复平静、却仿佛隐藏着无尽危险的河面。
黑色的葬舟,吞噬生命的漩涡,河觋那非人的力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条河,远比他们看到的要复杂和恐怖。
而他们的逃亡之路,似乎注定要与这古老的“河葬”,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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