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道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令人眩晕的螺旋弧度。陈渡紧紧抱着那冰冷却又仿佛带着一丝体温的紫檀木匣,身体在粗糙的石壁上不受控制地摩擦、翻滚,手肘、膝盖不断撞击着坚硬的石壁,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痛呼都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只余下粗重压抑的喘息。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身体与石壁摩擦的“沙沙”声,证明着他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坠向未知的深渊。
木匣的棱角硌在他的胸口,那沉甸甸的分量,不仅仅是紫檀木本身的重量,更是父亲沉冤的希望,是顾老和“影”的托付,是可能阻止一场巨大灾难的关键。这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又成了此刻支撑他保持清醒的唯一支点。
不知滑落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这无尽的旋转和撞击搅散时,身下的倾斜度骤然减缓,前方的黑暗中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以及一股更加浓郁、混杂着硫磺、硝石、还有各种奇异草药焚烧后残留的、辛辣而古怪的气味。
“噗通!”
他并非摔落在坚硬的地面,而是落入了一池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之中!液体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那古怪刺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苦涩和腥气!他猛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奋力将头露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石池之中。池中的液体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如同稀释的血液,却又更加粘稠,表面还漂浮着一些未曾完全融化的、颜色各异的草药残渣和矿物碎块。池水温热,但并不烫人,只是那无处不在的古怪气味,几乎要让人窒息。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比祭坛空间小上许多的石室,但同样建造得极为规整。石室中央便是他所在的这个巨大药池,池壁由光滑的黑色石头垒砌,上面刻满了与祭坛上类似的符文。石室四周,靠墙摆放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紫铜丹炉,有些炉火已熄,冰冷沉寂,有些则依旧在幽幽地燃烧着,散发出或青或白的烟雾,使得整个石室都笼罩在一层诡异的薄雾之中。墙壁上凿有石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无数陶瓷罐、玉盒、以及一些风干了的、形态奇特甚至狰狞的动植物标本。
这里,就是丝绢上提到的“西侧丹房”!前朝国师,乃至如今袁首辅追求“长生”的秘所!
陈渡挣扎着爬出药池,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从他身上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上汇成一小滩。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刺鼻的气味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他。但他顾不上这些,第一时间检查怀中的紫檀木匣。幸好,木匣密封极好,并未被药液浸入,依旧紫光莹莹,安然无恙。
他稍稍松了口气,随即警惕地扫视整个丹房。丹房内寂静无声,除了那几个尚在燃烧的丹炉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再无其他动静。那些方士,似乎因为祭坛的变故,都离开了这里?
他必须尽快找到丝绢上所说的,丹房之下的密道!
他抱着木匣,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那些不明的污渍和散落的药材,开始在丹房内搜寻。丹房很大,被无数丹炉和药架分割得如同迷宫。空气灼热而污浊,各种怪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毒瘴。他强忍着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丹房最深处,一个最为巨大、也是唯一一个完全熄灭、炉口被厚重石板封死的紫铜丹炉上。这个丹炉造型古拙,炉身雕刻的不是常见的祥云仙鹤,而是狰狞的水怪与挣扎的亡魂,透着一股邪气。炉体冰冷,与周围尚有余温的其他丹炉格格不入。炉底周围的地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深暗的灰烬。
他走近这个巨大的丹炉,仔细观察。炉口封死的石板与炉身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机关。他绕着丹炉走了一圈,手指在冰冷粗糙的炉壁上划过。就在炉身背对丹房入口的一侧,靠近底部的位置,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片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光滑——又是一个飞鳐标记!与之前密道石门上的如出一辙!
标记下方,并非凹槽,而是三个排列奇特的、可以按动的石钮,石钮上分别刻着古老的符号,像是水流的三种形态:平静的波纹、湍急的漩涡、以及向上的涌流。
“信水声,逆流而上……” 陈渡喃喃念着丝绢上的话,目光落在代表“向上涌流”的那个石钮上。逆流而上,对应的,是否是“涌流”?
没有时间犹豫!祭坛上的混乱和机关启动不知能拖延多久,追兵随时可能找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用力按下了那个代表“涌流”的石钮!
“咔…咔咔……”
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声响起!紧接着,那巨大丹炉的底部,靠近飞鳐标记的地方,一块约莫三尺见方的石板,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一股比丹房内更加阴冷、带着泥土和铁锈味道的凉风,从洞内吹拂而出,驱散了些许周围的灼热与怪味。
密道!果然在这里!
陈渡心中狂喜,不敢耽搁,立刻俯身,准备钻入洞中。
然而,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丹房入口处那扇沉重的石门,发出了“扎扎”的巨响,正在被人从外面强行推开!火光和人影已经映入了门内!
“搜!他一定躲在这里面!”
“快!别让他再跑了!”
追兵来了!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
陈渡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其他,抱着木匣,一头钻进了丹炉下的密道入口!在他身体完全进入的刹那,他反手用力向上一推那块活动的石板!
“砰!”石板重重合拢,将外面的火光、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密道内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剧烈地回荡。
他趴在冰冷潮湿、布满碎石和泥土的通道里,一动不敢动,耳朵紧紧贴着上方的石板,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人呢?”
“刚才明明看到影子往这边来了!”
“搜!每个丹炉后面都给我仔细搜!”
脚步声、呵斥声、翻动物品的声音在丹房内响起,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听到有人在那个巨大的紫铜丹炉周围走动、拍打炉壁的声音。
“这个炉子怎么是冷的?还封死了?”
“别管这些没用的!继续找!他肯定藏起来了!”
幸运的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炉底那块可以活动的石板。追兵们在丹房内搜寻无果,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转向丹房的其他角落,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他是否通过其他途径离开了。
陈渡稍稍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跳得如同擂鼓。他知道这里并不安全,追兵很可能还会折返,或者留下人手看守。他必须立刻离开!
他不再犹豫,开始在黑暗中向前爬行。密道极其狭窄低矮,他只能匍匐前进,怀中的木匣成了最大的阻碍,不时磕碰到周围的石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只能更加小心,将木匣尽量护在身前。
爬行了不知多远,前方依旧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只有身后丹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失。孤独、黑暗、寒冷、以及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只能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机械地、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
就在他感觉自己体力即将耗尽,意识也开始模糊的时候,他的手掌忽然按了个空!前方不再是坚实的泥土或石头,而是……空荡荡的!
他心中一惊,连忙停下,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前面似乎是一个垂直向下的洞口!一股更加猛烈、带着浓郁水汽和轰鸣声的风,从下方倒灌上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虽然本就一片黑暗)。
他摸到洞口边缘,捡起一块小石子,向下扔去。
石子下落了很久,才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水流轰鸣淹没的“噗通”落水声。
下面,是水!而且听这轰鸣的声势,水量极大,流速极快!
是那条幽冥河?还是地宫水脉的另一个分支?
“逆流而上……信水声……” 丝绢的提示再次浮现在脑海。此刻,那震耳欲聋的水声,仿佛就来自他的正下方!
难道生路,就在这看似绝路的深渊之下?
他回头望了一眼来路,那里是追兵和绝境。前方,是未知的深渊和震耳欲聋的水声。
没有选择了。
陈渡将紫檀木匣用撕下的衣角牢牢捆在背后,打了个死结。他深吸一口那饱含水汽的、冰冷的空气,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向着那黑暗的、轰鸣的深渊,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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