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分不清晨昏,只有从藤蔓缝隙透进来的些微天光,昭示着时间的流逝。陈渡在石壁上划下第四道刻痕时,小栓的咳嗽又加重了。
“喝点水。”陈渡把水囊递过去,里面是昨天接的山泉,带着石缝特有的凉意。
小栓小口啜饮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响。孩子的脸颊凹陷下去,眼睛显得格外大。山洞阴冷潮湿,他的风寒一直没好利索。
“哥,俺想吃赵婶做的热汤面。”小栓小声说,眼里有水光。
陈渡别开脸,假装整理干粮袋。里面只剩三个硬邦邦的窝头,还是赵大山塞给他们的。他掰了半个,在火上烤软了递给小栓。
“等出去了,哥给你买糖葫芦。”
这话他说过很多次,小栓每次都会眼睛一亮。可这次,孩子只是默默啃着窝头,连咀嚼都很费力。
午后,陈渡爬到洞口观察。山下已经恢复了平静,那些搜查的人马不知何时撤走了。但危险的气息依然弥漫在空气中,像暴雨前的低气压。
他在洞口设了几个简易的预警装置——用细线拴住几块松动的石头,有人靠近就会发出声响。这是爹早年教他的,在运河边守夜时防贼用的。
回到洞里,小栓靠坐在石壁下,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是周先生教的《千字文》,笔画歪歪扭扭,但很认真。
“哥,这个字念什么?”小栓指着一个字。
“悲。”陈渡看了一眼,“悲伤的悲。”
小栓若有所思:“就像俺现在这样?”
陈渡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夜里下起了雨,雨水顺着石缝渗进来,在低洼处积成小水坑。陈渡把小栓挪到干燥处,自己坐在渗水的地方,用身子挡住飞溅的雨滴。
小栓的烧又起来了,浑身滚烫。陈渡把最后一点药材煎了,喂他喝下。药很苦,孩子喝得很艰难,却一滴都没浪费。
“哥,俺要是死了,你能不能去找俺爹?”小栓突然说。
“别胡说!”陈渡厉声打断他,声音在山洞里显得格外响。小栓被吓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陈渡深吸一口气,放软声音:“你不会死的,哥不会让你死。”
他把小栓搂进怀里,孩子的身子烫得像块炭。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小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
后半夜,雨停了。月光从缝隙漏进来,照在小栓熟睡的脸上。陈渡轻轻起身,检查了预警装置,又去石缝处接了些新水。
回来时,小栓醒了,正呆呆地望着洞顶。
“怎么不睡了?”
“哥,俺梦见爹了。”小栓的声音很轻,“爹在一条很亮的船上,朝俺招手。”
陈渡心里一紧。老人说,梦见逝去的亲人招手,是不好的兆头。
“梦都是反的。”他强作镇定,“快睡吧,天快亮了。”
可这一夜,两人都没再睡着。
天亮后,陈渡决定冒险出去一趟。干粮快没了,小栓的病也需要更好的药材。
“你待在洞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陈渡把短刀留给小栓,“哥天黑前一定回来。”
小栓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哥,你别去......”
“听话。”陈渡掰开他的手指,“哥给你找药去。”
出了山洞,山间的晨雾还没散尽。陈渡沿着一条猎人踩出的小路往山下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林间的鸟鸣声此起彼伏,这是安全的信号——如果有生人靠近,鸟儿会惊飞。
快到山脚时,他闻到一股焦糊味。拨开灌木一看,是赵家的木匠铺,已经烧成了废墟,只剩几根焦黑的房梁立在那里。
陈渡的心沉了下去。他在废墟前站了一会儿,想起赵大山憨厚的笑容,想起赵婶塞给他的鸡蛋。这些温暖,都随着这场大火化为了灰烬。
他不敢久留,绕道往村后走。老杨头的药圃还在,但茅屋的门锁着,人不知去向。陈渡认得几味常用的草药,采了些治疗风寒的,又挖了些能充饥的野菜。
在经过一片玉米地时,他听见两个农人的对话:
“赵木匠可惜了,多好的人啊......”
“听说押到县里去了,死活不知。”
“那些天杀的啊,连孩子都不放过......”
陈渡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远了才敢动。小栓的身份已经暴露,村里不能再待了。
回去的路上,他在一处山涧边发现了个野蜂窝。犹豫片刻,他还是冒险捅了下来,用衣服包着蜂窝就跑。野蜂追了他好一阵,手臂被蜇了几下,火辣辣地疼。
但想到小栓能吃点蜂蜜补补身子,他觉得值了。
回到山洞时,夕阳正要落山。小栓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抱着短刀坐在洞口,眼睛都哭肿了。
“哥!”看见他回来,小栓扑过来,声音都哑了。
“没事了,哥回来了。”陈渡拍拍他的背,把采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看,有药,有野菜,还有蜂蜜。”
他把蜂窝掰开,金黄的蜜汁流淌出来。小栓舔了一口,终于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甜。”
夜里,陈渡给小栓换了药,又喂他喝了野菜汤。蜂蜜很管用,孩子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哥,咱们要在这里住多久?”小栓问。
“住到安全为止。”
“那要是一直不安全呢?”
陈渡看着跳动的火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很多次。
山洞的生活很枯燥。白天,陈渡教小栓认字、打绳结;晚上,他们靠回忆过去度日。小栓最喜欢听运河上的故事,那些关于渡亡的仪式、河灯的制法,他听得入了迷。
“等找到爹,俺也要学渡亡。”小栓说。
陈渡心里一痛。爹的手艺,怕是再也传不下去了。
一天夜里,陈渡被奇怪的声音惊醒。不是预警装置的声响,而是某种细微的刮擦声,来自山洞深处。
他握紧短刀,悄悄往声音来源摸去。洞壁在这里变得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刮擦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轻微的呜咽。
拨开一片蛛网,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是只母狐狸,后腿被落石压住了,身边还有三只幼崽,正焦急地围着母亲打转。
狐狸看见他,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陈渡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搬开了石头。母狐狸的腿伤了,但不算严重。它警惕地看了陈渡一眼,叼起幼崽,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的洞穴深处。
第二天,洞口多了一只死兔子。是母狐狸送来的谢礼。
小栓高兴坏了,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肉了。陈渡把兔子烤了,肉香在山洞里弥漫。他留了一条兔腿放在洞口,第二天果然不见了。
从此,他们和狐狸一家成了邻居。偶尔,母狐狸会送来野果或小型猎物;陈渡也会分一些蜂蜜给它。小栓给三只小狐狸起了名字:大毛、二毛、三毛。
“它们好像俺以前养的小狗。”小栓说,眼睛亮晶晶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天,小栓的病渐渐好了,脸上也有了血色。但陈渡知道,他们不能永远躲在这里。干粮快吃完了,天气也渐渐转凉,山洞里越来越冷。
一天清晨,他在洞口发现了一片奇特的叶子——是阿青常用的那种药材,不该长在这片山上。
叶子上用炭笔画着一个箭头,指向南方。
陈渡的心跳加快了。这是警告,还是指引?
他回到洞里,看着熟睡的小栓,做了一个决定。
是时候继续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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